时泪之章·翡那米亚的巫术师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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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啊——！”
阿庇西用双手护住自己，不顾滚落到地上的火把。跌落后翻滚一轮，明亮便在余烬的熄灭中完全消逝。纯粹的漆黑里，那对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阿庇西，安然而无所进一步动作。
“别、别过来……”
“……”看不见表情，究竟是不屑、还是叹息，无从得知。雄狮转了个身，尾巴在他脸上扫过，朝一旁走去。
“——凯瑟维特！”
莫奇冲着它喊了一声，却只换来它短暂的回头瞥视。
“……凯瑟维特……”
阿庇西喘过气，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借着暗光摸索到火把。几声燧石，火光又重新亮起，一只雄狮曲起前肢、俯在中央的石台上，颓丧地垂着头。
莫奇朝它走去。“凯瑟维特……”他只是呼唤那个名字，雄狮并没有更多的反应，仍旧那样俯着。“你……”阿庇西举着火把走近，“你认识这只狮子？”
莫奇将关于凯瑟维特的事告诉了他。
这个听起来荒诞无比的故事着实动摇了阿庇西。他仔细打量着这只应该说是平凡的狮子，尽力去想象它披着烈焰、站立在辉煌殿堂上的模样。“所以，你让我跟着你一起来、就是为了让我相信关于圣剑的事吗？”
“嗯。”莫奇点点头，“不全是。”
“不全是？”
“对。”莫奇犹豫了一下，借着说道：“还有艾隆。”
“骑士长么……”
“对。”莫奇望着阿庇西，抿了抿嘴。“我觉得，大家好像并不关心圣剑的事。”
“……你是觉得，骑士长在朝廷上被质询、你担心他被误解么？”
“嗯。还有，我感觉，国王陛下……好像对他有所不满。”
“那是自然的。他在朝廷上那样顶撞，就算是有理有据、也未免太盛气凌人。况且，他言辞之间一再劝告陛下‘明察’、似乎是在告诫一样，免不了是忤逆的……”
“可是，如果最终还是国王陛下决断的话，不是应该这样吗？”
“嗨。”阿庇西笑笑，看着莫奇，“陛下经历的事情、不知道比我辈多了多少，不需要有人来教导他怎么做。况且，塞坦利亚也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国家；虽然那些元老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攻击和结党，但也终究是代表了一方势力的，不能轻易否定。”
“嗯。”莫奇一脸放心的表情。
“呵，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对我很放心么？”
“没。”莫奇摇摇头，“只是觉得，你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是会认真做事的那种人。”莫奇说道，“应该说，真正想要解决问题的那种人吧……”
“对。”阿庇西点点头，“但是，无论怎样解决，最终都避不开一个话题，那就是人。”
“……人？”
“人们是漫无目的的，以生存为潜移默化中的信念；”女神官放下杯盏，端庄地坐着。“诸神的来临，源起于那些星辰洪荒的沧桑岁月中、人最为浪漫和幻呓的幻想。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和土地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联系，而是在谷物萌发出嫩绿的芽、阡陌的垄上遍布了金黄以后，才会开始仰望苍穹、祈祷和信仰。自从我们有所羁绊开始，我们才开始脱离最低级的本能、开始成为现在的我们所认识的我们。”
“你说话的口气，已经越来越像那个翡那米亚来的人了。”陌生人笑了笑，站起身走到阁楼的窗口边。“塞坦利亚……果然能让人想起那个辉煌的时代。”
“说起来，你似乎还没有给我任何的答复。”
“没有结果的。”陌生人望着窗外，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是人们的流言。如果他真的曾是一个德鲁伊，就根本不可能踏进德尔菲神殿一步。那种东西，只是你一厢情愿地觉得存在而已。”
“你也许忘记，直到今天、这片土地上还生活着多少斯拉夫人；流言绝非凭空而起。他既然能造出那种信物，就说明他对森林魔法的了解绝不在德鲁伊之下。那些人也许早已渡过拉芒什海峡、潜入到了半岛上。”
“……”陌生人没有言语。“有时间的话，我会再去一趟翡那米亚。”
“不过，还要感谢那些阿卡亚利亚的人为我们留下的线索（注：雅典梭伦改革后，居民的姓名废除家族姓氏、改用出生地为姓）；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与巴尔干的群山有些一样的起伏与突兀——它应当被作为地缘的一部分、纳入其中。”
“听你的口气，你大抵是已经觉得、自己是索尔利亚的局外人了。”
“呵，如何呢。像是我们体内的瘟疫一般；纵然是潜伏了下来，终究为人所遗忘，仿佛不曾发生过。”
“那么，也就快爆发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她现在就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你我。”女神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
陌生人转过身。“接应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不过，你还是准备继续留在这里？”
“我大概是困顿了。”女神官走到他身边，向外望去。阁楼在夕阳的照耀下浸没于丹霞，向上指点赤色与深蓝交接的一片紫。“沿着山泽划出的领域，据守在其中的困兽；诸神不是民族的话语，我们仍然需要凡人代为执行。”
“然而，还是没有用吗……”
莫奇停止了呼唤。
“无论如何，那都已经不像是神兽了吧。”
“……”
阿庇西摇摇头，他更担心的、是明天莫奇要怎样给众人一个交代。无论如何，他都觉得索洛艾隆太鲁莽了，以至于要一个孩子来为他承担后果。
他想到另一个骑士长：素未谋面，却听得是一个骁勇的人物。据说曾是地痞式的市民，如今却到达这个地步；按照他的推测，此人并不简单。
确是如此，他渐渐地有了倾向。与外军接触并不多的政客们很难了解军团对外的走向，如同是笼罩着薄纱的外围世界，然而其中是已经足够他们施展自己的空间。这种感觉像是歧路，远方是一个可能的未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今天会跟来，绝非是那么简单；冥冥之中，比巧合多出一点。
回过神来时，莫奇将那把剑放在手中、呆呆地看着，剑的棱折射出亮晶晶的梭形。
没有去打搅他，他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
莫奇仍然呆呆地望着。
……
“……痛苦的创伤与时间的冲淡是任何人都无法幸免的；但是，仍然有着模糊的印象，好似是温暖的太阳……”
“……生老病死、伤痛残废，一切都是自然的，没有人有能力改变什么，只有不计后果地努力和希望……”
“……离开吧，去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一切……”
阿庇西明明听到了鼻腔里的水声。
“……你在哭吗？”
“……没。”莫奇吸了吸鼻子，声音像是被哽住一样喑哑。“阿庇西，你真的相信圣剑的传说吗？”
“我觉得那不重要。相信的就是存在的，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一旦真的相信，就无所谓相信了。”
“对，我就很相信。”莫奇笑着，也不知道为谁。“阿尔法爷爷说，阿琉恩斯在皇宫里生活不方便、让我给他送东西，我相信了；每次去码头看海，曼达安慰我、告诉我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找我，我相信了；艾隆突然拉着我、让我来这里找圣剑，我相信了；圣剑找到了，安东尼奥首相抓了我、说我有特别的意义，我相信了；神官要我去找魔药、救回阿琉恩斯，我相信了；然后，还有很多：万民广场、贾艾斯庄园，最后就是你，让我证明神谕……好像，我真的很容易相信一样……”
“……”
他哽咽起来。“相信啊，为什么不相信？大家说的话、只不过会自私一点而已，为什么自私的话就不能相信呢……总是觉得有很多事情、有好多好多瞒着自己，大家都不说什么，但是也从来没有说不让我知道，是我自己……自己不想知道，怕曼达不是曼达、爷爷不是爷爷、阿琉恩斯不是阿琉恩斯、大家不是大家，可是自己却越来越不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都做不了，谁都保护不了，永远都只能这样……”
“别说了……”
“不对、不能哭的，答应了艾隆……会证明的，一定有办法的，凯瑟维特说过的，要用心……”
他继续看着剑，上面有几点亮亮的斑。
……
“……今日你既然取走辉耀，本尊既无话可说，但仍然镇守一方、虚度年华。愿你的勇气能够延续到你战死的那一刻，将守护的精神深深镌刻在你心海湖畔的石碣之上、此生不忘……”
“……辉耀真正的力量在于它精纯的火焰、可以祛除一切晦暗与邪恶。它并不是一把沾染着鲜血的剑，而是一把灌注了持拿者意志的剑；手中之剑为刃，心中之剑为焰，必须要将心中的剑与手中的剑合二为一，辉耀真正的力量才能发挥出来……”
……
阿庇西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勇士、握紧你的剑，那是剑的烈焰。”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浮现起来，宛如曾经的神圣时刻。
刹那间，数百支插在地宫悬壁上的火把腾起了熊熊的烈火，辉煌与璀璨交织在空旷的圣殿上，明亮照耀了每一个角落，驱逐一切黑暗与阴霾。莫奇惊奇地发现，手中那把纤长的剑已经为阳炎所包裹，自己则置身于精纯的烈焰中，宛如守护着它的凯瑟维特一般。
“！”阿庇西震惊地看着莫奇的背影，好像是在仰望一个临世的神使。
穹顶上忽然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闪亮的细碎光点，那是一场梦中的甘霖。在那片真实与幻想融合的钛白中，一切都如此生动地呈现了出来：宁静的街道，温柔的阁楼，湛蓝的碧空，空气中海水的味道，不断舔\舐码头上栈桥柱子的浪，作为这片土地最深沉的挚爱、此刻呓语在他的耳畔。
雄狮支起前肢、向着穹顶竭力地嘶吼起来，雄浑的声音激荡于地宫的每一条通道中。他看着野兽一般的凯瑟维特，心中却感到安适，好像那是对它的解脱。
“主人，你似乎很焦躁。”
索洛艾隆的背影遮挡住了阳光，拖下一条黑色的阴影。
“……你这些时日在做什么？”
“窥探。”琼尼答道，昂起头，幽绿色的微光从眼中透出。
“窥探，呵……不如说与我听听，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恐惧，怀疑，过敏，还有——欲望。”
“那些东西、看起来如何？”
“令人作呕。”
索洛艾隆淡淡一笑，“觉得肮脏的话，大可离开。”
“那并不符合我们的契约。至少，利益上的。”
“我很好奇；我越发地想要知道：当一个人落魄到需要向他人寻求生死的裁决时，他都会做些什么。”
“他会放弃自己的尊严，沦为一个漫游的走兽，从此终生为他人所奴役，没有尽头。”
“那么，如果他不愿意呢？”
“那么，武器会用他来教导那些徘徊在愿与不愿之间的人、如何去做出‘正确’的选择。”
“噗呵呵呵……”索洛艾隆的肩膀颤抖起来，双手撑在窗台上。“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人认为：他们失去的尊严可以夺回，而夺回的方式、就是将武器握在自己的手里？”
“那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尊严，也就无所谓得到与失去。”
索洛艾隆为琼尼的答案鼓着掌，回声清脆。
“主人，我们还有选择。”琼尼劝诫道，“继续卷入下去，只能葬送您的前途。”
索洛艾隆没有回答这个话题。“琼尼——如果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让你得以审视你自己当初的屈辱，你还会重蹈覆辙吗？”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会。”
“哦——每个人？”
“是的，每个人：男人与女人，人类与非人。”琼尼清楚地说道，那听起来并不像是他想要的答案。
“噗哈哈哈……”
索洛艾隆忽然抽出短剑、抵在琼尼的咽喉上，凶狠的目光直视她的容颜。“滚。”
“……我不会的，主人。”
“别叫我主人！我从来不曾与你、与冲锋队有任何瓜葛！”
“我从未想过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作为您的侍从。”
“那么我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收容了你这样的怪物！”
“我没有怨言。”
“然而你每继续存在一刻、就让我身受威胁！现在的你，仅仅是站在我面前、就仿佛在我身上种下后遗症、让我终日生活在惶恐之中！”
“如果我对主人的权力造成了威胁，我甘愿为此而死——”
“你还不够这个资格！”
掌掴。
琼尼侧着头，苍白的脸上洇出皮下出血的嫩红。
“给你一天时限，离开塞坦利亚——永远不要回来！”
琼尼消失在了阴影中。
索洛艾隆攥着拳头，望向神谕广场。他的气息缓和了很多，胸腔有规律地张合。
“呵，骑士精神……”
他闭上了眼。
……
“杀了我。”
“你起来。”
“杀了我。”
“你还不够这个资格。”
“难道你一定要看着你的敌人受尽屈辱、在你令人作呕的快乐中倒在满地的泥泞中吗？”
“受尽屈辱？难道你的那些战友们就不屈辱、他们的死去就伟大到足够你去效仿吗？！”
“……！”
“我再一次告诉你——将你视作一个骑士的敌人：你生而为战斗，你的意义在于你手中的武器；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生存是衡量一切的唯一标准。你会看见你的朋友死去，你也被你的朋友看着而死去；然而，每当他们之中的一人被摧毁了肉体，你就会拾起他们的武器，你的生命就从此增添了一分重量。你必须活着，你必须战斗，你必须胜利，因为你与他们有着同样的荣耀和梦想。生存本身就意味着没有尊严，而你唯一的可以守护的、便是你向往尊严的生命。”
……
“通灵术，那是最纯粹的巫魔法。与亡者交流，窥探人们的内心，而它的代价是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灵魂与肉体不再嵌合，饱受撕裂的创伤和痛苦，被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欲望淹没，从此不再被称作是人的存在。”
“我不在乎，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哦，看来我找到了一个忠实的信徒。”
“辛辛那提巫师，无论如何、只要能帮助我铲除掉艾隆的敌人、让他成为永远的骑士长，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你可曾想过，你的肉体会因为失去灵魂而迅速地衰老、直到成为一具尸体，你将不复人类的天性、成为一个残暴的怪物，你将失去你的一切、包括你爱的人对你的爱——或者说，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也就无所谓了失去？”
“……”
“如何呢？有人将金钱视作语言，有人将权力视作语言；只要找到合理的交流方式，他们就会乐于与你为伴，将你视作贴心的朋友，因为你总是能够满足他们、让他们快乐。但是，你一定要让他们记住、是谁为他们提供了这些，要让他们心存感激，永远永远地记住你；否则，就只是徒劳。”
“……”
“怎样，需要我帮你吗？”
……
“啊——！”
“琼尼！”
……
女神官拂过袖子，水晶黯淡了下去。她凝望着夜空，不自觉地笑了笑，转身走入神殿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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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啊——！”
阿庇西用双手护住自己，不顾滚落到地上的火把。跌落后翻滚一轮，明亮便在余烬的熄灭中完全消逝。纯粹的漆黑里，那对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阿庇西，安然而无所进一步动作。
“别、别过来……”
“……”看不见表情，究竟是不屑、还是叹息，无从得知。雄狮转了个身，尾巴在他脸上扫过，朝一旁走去。
“——凯瑟维特！”
莫奇冲着它喊了一声，却只换来它短暂的回头瞥视。
“……凯瑟维特……”
阿庇西喘过气，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借着暗光摸索到火把。几声燧石，火光又重新亮起，一只雄狮曲起前肢、俯在中央的石台上，颓丧地垂着头。
莫奇朝它走去。“凯瑟维特……”他只是呼唤那个名字，雄狮并没有更多的反应，仍旧那样俯着。“你……”阿庇西举着火把走近，“你认识这只狮子？”
莫奇将关于凯瑟维特的事告诉了他。
这个听起来荒诞无比的故事着实动摇了阿庇西。他仔细打量着这只应该说是平凡的狮子，尽力去想象它披着烈焰、站立在辉煌殿堂上的模样。“所以，你让我跟着你一起来、就是为了让我相信关于圣剑的事吗？”
“嗯。”莫奇点点头，“不全是。”
“不全是？”
“对。”莫奇犹豫了一下，借着说道：“还有艾隆。”
“骑士长么……”
“对。”莫奇望着阿庇西，抿了抿嘴。“我觉得，大家好像并不关心圣剑的事。”
“……你是觉得，骑士长在朝廷上被质询、你担心他被误解么？”
“嗯。还有，我感觉，国王陛下……好像对他有所不满。”
“那是自然的。他在朝廷上那样顶撞，就算是有理有据、也未免太盛气凌人。况且，他言辞之间一再劝告陛下‘明察’、似乎是在告诫一样，免不了是忤逆的……”
“可是，如果最终还是国王陛下决断的话，不是应该这样吗？”
“嗨。”阿庇西笑笑，看着莫奇，“陛下经历的事情、不知道比我辈多了多少，不需要有人来教导他怎么做。况且，塞坦利亚也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国家；虽然那些元老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攻击和结党，但也终究是代表了一方势力的，不能轻易否定。”
“嗯。”莫奇一脸放心的表情。
“呵，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对我很放心么？”
“没。”莫奇摇摇头，“只是觉得，你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是会认真做事的那种人。”莫奇说道，“应该说，真正想要解决问题的那种人吧……”
“对。”阿庇西点点头，“但是，无论怎样解决，最终都避不开一个话题，那就是人。”
“……人？”
“人们是漫无目的的，以生存为潜移默化中的信念；”女神官放下杯盏，端庄地坐着。“诸神的来临，源起于那些星辰洪荒的沧桑岁月中、人最为浪漫和幻呓的幻想。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和土地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联系，而是在谷物萌发出嫩绿的芽、阡陌的垄上遍布了金黄以后，才会开始仰望苍穹、祈祷和信仰。自从我们有所羁绊开始，我们才开始脱离最低级的本能、开始成为现在的我们所认识的我们。”
“你说话的口气，已经越来越像那个翡那米亚来的人了。”陌生人笑了笑，站起身走到阁楼的窗口边。“塞坦利亚……果然能让人想起那个辉煌的时代。”
“说起来，你似乎还没有给我任何的答复。”
“没有结果的。”陌生人望着窗外，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是人们的流言。如果他真的曾是一个德鲁伊，就根本不可能踏进德尔菲神殿一步。那种东西，只是你一厢情愿地觉得存在而已。”
“你也许忘记，直到今天、这片土地上还生活着多少斯拉夫人；流言绝非凭空而起。他既然能造出那种信物，就说明他对森林魔法的了解绝不在德鲁伊之下。那些人也许早已渡过拉芒什海峡、潜入到了半岛上。”
“……”陌生人没有言语。“有时间的话，我会再去一趟翡那米亚。”
“不过，还要感谢那些阿卡亚利亚的人为我们留下的线索（注：雅典梭伦改革后，居民的姓名废除家族姓氏、改用出生地为姓）；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与巴尔干的群山有些一样的起伏与突兀——它应当被作为地缘的一部分、纳入其中。”
“听你的口气，你大抵是已经觉得、自己是索尔利亚的局外人了。”
“呵，如何呢。像是我们体内的瘟疫一般；纵然是潜伏了下来，终究为人所遗忘，仿佛不曾发生过。”
“那么，也就快爆发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她现在就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你我。”女神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
陌生人转过身。“接应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不过，你还是准备继续留在这里？”
“我大概是困顿了。”女神官走到他身边，向外望去。阁楼在夕阳的照耀下浸没于丹霞，向上指点赤色与深蓝交接的一片紫。“沿着山泽划出的领域，据守在其中的困兽；诸神不是民族的话语，我们仍然需要凡人代为执行。”
“然而，还是没有用吗……”
莫奇停止了呼唤。
“无论如何，那都已经不像是神兽了吧。”
“……”
阿庇西摇摇头，他更担心的、是明天莫奇要怎样给众人一个交代。无论如何，他都觉得索洛艾隆太鲁莽了，以至于要一个孩子来为他承担后果。
他想到另一个骑士长：素未谋面，却听得是一个骁勇的人物。据说曾是地痞式的市民，如今却到达这个地步；按照他的推测，此人并不简单。
确是如此，他渐渐地有了倾向。与外军接触并不多的政客们很难了解军团对外的走向，如同是笼罩着薄纱的外围世界，然而其中是已经足够他们施展自己的空间。这种感觉像是歧路，远方是一个可能的未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今天会跟来，绝非是那么简单；冥冥之中，比巧合多出一点。
回过神来时，莫奇将那把剑放在手中、呆呆地看着，剑的棱折射出亮晶晶的梭形。
没有去打搅他，他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
莫奇仍然呆呆地望着。
……
“……痛苦的创伤与时间的冲淡是任何人都无法幸免的；但是，仍然有着模糊的印象，好似是温暖的太阳……”
“……生老病死、伤痛残废，一切都是自然的，没有人有能力改变什么，只有不计后果地努力和希望……”
“……离开吧，去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一切……”
阿庇西明明听到了鼻腔里的水声。
“……你在哭吗？”
“……没。”莫奇吸了吸鼻子，声音像是被哽住一样喑哑。“阿庇西，你真的相信圣剑的传说吗？”
“我觉得那不重要。相信的就是存在的，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一旦真的相信，就无所谓相信了。”
“对，我就很相信。”莫奇笑着，也不知道为谁。“阿尔法爷爷说，阿琉恩斯在皇宫里生活不方便、让我给他送东西，我相信了；每次去码头看海，曼达安慰我、告诉我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找我，我相信了；艾隆突然拉着我、让我来这里找圣剑，我相信了；圣剑找到了，安东尼奥首相抓了我、说我有特别的意义，我相信了；神官要我去找魔药、救回阿琉恩斯，我相信了；然后，还有很多：万民广场、贾艾斯庄园，最后就是你，让我证明神谕……好像，我真的很容易相信一样……”
“……”
他哽咽起来。“相信啊，为什么不相信？大家说的话、只不过会自私一点而已，为什么自私的话就不能相信呢……总是觉得有很多事情、有好多好多瞒着自己，大家都不说什么，但是也从来没有说不让我知道，是我自己……自己不想知道，怕曼达不是曼达、爷爷不是爷爷、阿琉恩斯不是阿琉恩斯、大家不是大家，可是自己却越来越不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都做不了，谁都保护不了，永远都只能这样……”
“别说了……”
“不对、不能哭的，答应了艾隆……会证明的，一定有办法的，凯瑟维特说过的，要用心……”
他继续看着剑，上面有几点亮亮的斑。
……
“……今日你既然取走辉耀，本尊既无话可说，但仍然镇守一方、虚度年华。愿你的勇气能够延续到你战死的那一刻，将守护的精神深深镌刻在你心海湖畔的石碣之上、此生不忘……”
“……辉耀真正的力量在于它精纯的火焰、可以祛除一切晦暗与邪恶。它并不是一把沾染着鲜血的剑，而是一把灌注了持拿者意志的剑；手中之剑为刃，心中之剑为焰，必须要将心中的剑与手中的剑合二为一，辉耀真正的力量才能发挥出来……”
……
阿庇西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勇士、握紧你的剑，那是剑的烈焰。”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浮现起来，宛如曾经的神圣时刻。
刹那间，数百支插在地宫悬壁上的火把腾起了熊熊的烈火，辉煌与璀璨交织在空旷的圣殿上，明亮照耀了每一个角落，驱逐一切黑暗与阴霾。莫奇惊奇地发现，手中那把纤长的剑已经为阳炎所包裹，自己则置身于精纯的烈焰中，宛如守护着它的凯瑟维特一般。
“！”阿庇西震惊地看着莫奇的背影，好像是在仰望一个临世的神使。
穹顶上忽然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闪亮的细碎光点，那是一场梦中的甘霖。在那片真实与幻想融合的钛白中，一切都如此生动地呈现了出来：宁静的街道，温柔的阁楼，湛蓝的碧空，空气中海水的味道，不断舔\舐码头上栈桥柱子的浪，作为这片土地最深沉的挚爱、此刻呓语在他的耳畔。
雄狮支起前肢、向着穹顶竭力地嘶吼起来，雄浑的声音激荡于地宫的每一条通道中。他看着野兽一般的凯瑟维特，心中却感到安适，好像那是对它的解脱。
“主人，你似乎很焦躁。”
索洛艾隆的背影遮挡住了阳光，拖下一条黑色的阴影。
“……你这些时日在做什么？”
“窥探。”琼尼答道，昂起头，幽绿色的微光从眼中透出。
“窥探，呵……不如说与我听听，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恐惧，怀疑，过敏，还有——欲望。”
“那些东西、看起来如何？”
“令人作呕。”
索洛艾隆淡淡一笑，“觉得肮脏的话，大可离开。”
“那并不符合我们的契约。至少，利益上的。”
“我很好奇；我越发地想要知道：当一个人落魄到需要向他人寻求生死的裁决时，他都会做些什么。”
“他会放弃自己的尊严，沦为一个漫游的走兽，从此终生为他人所奴役，没有尽头。”
“那么，如果他不愿意呢？”
“那么，武器会用他来教导那些徘徊在愿与不愿之间的人、如何去做出‘正确’的选择。”
“噗呵呵呵……”索洛艾隆的肩膀颤抖起来，双手撑在窗台上。“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人认为：他们失去的尊严可以夺回，而夺回的方式、就是将武器握在自己的手里？”
“那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尊严，也就无所谓得到与失去。”
索洛艾隆为琼尼的答案鼓着掌，回声清脆。
“主人，我们还有选择。”琼尼劝诫道，“继续卷入下去，只能葬送您的前途。”
索洛艾隆没有回答这个话题。“琼尼——如果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让你得以审视你自己当初的屈辱，你还会重蹈覆辙吗？”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会。”
“哦——每个人？”
“是的，每个人：男人与女人，人类与非人。”琼尼清楚地说道，那听起来并不像是他想要的答案。
“噗哈哈哈……”
索洛艾隆忽然抽出短剑、抵在琼尼的咽喉上，凶狠的目光直视她的容颜。“滚。”
“……我不会的，主人。”
“别叫我主人！我从来不曾与你、与冲锋队有任何瓜葛！”
“我从未想过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作为您的侍从。”
“那么我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收容了你这样的怪物！”
“我没有怨言。”
“然而你每继续存在一刻、就让我身受威胁！现在的你，仅仅是站在我面前、就仿佛在我身上种下后遗症、让我终日生活在惶恐之中！”
“如果我对主人的权力造成了威胁，我甘愿为此而死——”
“你还不够这个资格！”
掌掴。
琼尼侧着头，苍白的脸上洇出皮下出血的嫩红。
“给你一天时限，离开塞坦利亚——永远不要回来！”
琼尼消失在了阴影中。
索洛艾隆攥着拳头，望向神谕广场。他的气息缓和了很多，胸腔有规律地张合。
“呵，骑士精神……”
他闭上了眼。
……
“杀了我。”
“你起来。”
“杀了我。”
“你还不够这个资格。”
“难道你一定要看着你的敌人受尽屈辱、在你令人作呕的快乐中倒在满地的泥泞中吗？”
“受尽屈辱？难道你的那些战友们就不屈辱、他们的死去就伟大到足够你去效仿吗？！”
“……！”
“我再一次告诉你——将你视作一个骑士的敌人：你生而为战斗，你的意义在于你手中的武器；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生存是衡量一切的唯一标准。你会看见你的朋友死去，你也被你的朋友看着而死去；然而，每当他们之中的一人被摧毁了肉体，你就会拾起他们的武器，你的生命就从此增添了一分重量。你必须活着，你必须战斗，你必须胜利，因为你与他们有着同样的荣耀和梦想。生存本身就意味着没有尊严，而你唯一的可以守护的、便是你向往尊严的生命。”
……
“通灵术，那是最纯粹的巫魔法。与亡者交流，窥探人们的内心，而它的代价是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灵魂与肉体不再嵌合，饱受撕裂的创伤和痛苦，被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欲望淹没，从此不再被称作是人的存在。”
“我不在乎，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哦，看来我找到了一个忠实的信徒。”
“辛辛那提巫师，无论如何、只要能帮助我铲除掉艾隆的敌人、让他成为永远的骑士长，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你可曾想过，你的肉体会因为失去灵魂而迅速地衰老、直到成为一具尸体，你将不复人类的天性、成为一个残暴的怪物，你将失去你的一切、包括你爱的人对你的爱——或者说，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也就无所谓了失去？”
“……”
“如何呢？有人将金钱视作语言，有人将权力视作语言；只要找到合理的交流方式，他们就会乐于与你为伴，将你视作贴心的朋友，因为你总是能够满足他们、让他们快乐。但是，你一定要让他们记住、是谁为他们提供了这些，要让他们心存感激，永远永远地记住你；否则，就只是徒劳。”
“……”
“怎样，需要我帮你吗？”
……
“啊——！”
“琼尼！”
……
女神官拂过袖子，水晶黯淡了下去。她凝望着夜空，不自觉地笑了笑，转身走入神殿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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