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下:莫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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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店里仍然是忙碌的；莫奇和曼达守在里面，他们的手中递出包好的面包、芝士和咖啡，又再收回会碰撞出悦耳声的金属硬币。一天下来，当客人们都因为商品的所剩无几而打道回府的时候，莫奇和曼达就会把桶里的硬币倒在桌上、仔细地数出它们的总数。
“十三、十四、十五，这个是黄金……”
“曼达，你很喜欢钱吗？”莫奇问道。
“不讨厌吧，反正爷爷挺喜欢的。”曼达记下了今天的收入，“管得他呢，多点钱也没什么不好，可以换吃的穿的用的，也挺好的。”
“噢。”莫奇轻轻地应了一声，帮着曼达继续收硬币。
“那个，阿奇，今天晚上别出去了。”
“嗯？”
“家里没有盐了，去多买些回来吧。”
“哦。”莫奇的声音有些低沉。
深夜，莫奇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从柜子后面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阁楼。几片乌黑的云遮住了月亮半边的皎洁，城区也半晴半阴。万民广场上，夜巡的近卫军手持火把，可以照亮一小片城墙墙面的纹理。以广场的开阔平旷，几乎无法藏匿任何东西，即便是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影也是明显的；这里也安静得出气，仿佛有一颗石子掉落、一只猫经过也会触碰到近卫军的神经。
“怎么还没来……”坐在集市街口的骑士，身边是熄灭的火把，他们的佩剑折射月光以后亮亮的，很显眼。
索洛艾隆用手托着腮，沉思状。“诶，骑士长，我们还要等多久？那小鬼怕是不来了吧？”“就是，说不定他今天有事来不了，咱们总不能一点办法没有干等着吧？”“走了吧走了吧……”
索洛艾隆忽然坐直，“都吵什么？不想等的都可以滚了！只是以后不要再回来做骑士罢了！”
大家只能见状就收。“真是，什么嘛，那个阿琉恩斯就是个地痞流氓，只不过做了陛下的学生，居然当上了骑士长……”“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咱们好歹也是跟着陛下出生入死的人，居然比不过一个三十不出头的家伙……”“哼，说这么多，那老头还不是一点东西就把你们收买了？人家有钱有势，里应外合，你有这本事？”“也就他们家那小野种懂点谦逊了。那还不是因为汉克把人都带到萨特利亚去，家里没什么人，得学着收敛点儿，切。”
索洛艾隆厌恶地闭上了双眼。
脚步声，急促而无规律，落地时重时轻，重心不高似的。在街道的那一边，小小的人影在靠近，就连喘息都好像在由模糊变得清晰，有轻声的呼唤：“阿琉恩斯、阿琉恩斯——”
“诶，来了来了——”
索洛艾隆站起来，大跨步地朝人影走去，伫立在他面前。“阿琉恩斯。”莫奇停了下来，将包裹递上，“给。”
索洛艾隆单手接过包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莫奇的脸，单纯的向往和喜悦让他甚至有些恼怒，“阿琉恩斯？你怎么……”
“过来。”索洛艾隆一把抓住莫奇的衣服，将他拉到一旁。“你来干什么？”
“我……”莫奇被惊吓到了，自觉犯错一样。
“是汉克家的那个老头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
“那你这么多次都是偷的他们家的东西送给阿琉恩斯的吗？！”
莫奇一愣，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尽力抑制住的抽噎声令人揪心一样地心疼。索洛艾隆蹲下来，用手指拭去他的眼泪，却发现就像抹了墨水一样越擦越花，将他洁净的脸颊玷污。他把手放在莫奇的肩膀上，用温柔地声音说道：“对不起，我太意气了。是阿琉恩斯让我来的，他今晚走不开。”
莫奇不停地点头，只是什么都不说，仍旧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抽噎。
夜晚的码头没有人，海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舔着栈桥的柱子，清凉的感觉随着和煦的凉风从一边吹向另一边。“你真的是自己愿意的吗？”索洛艾隆问道。莫奇点点头，没有回答。“……算了，不问了。”索洛艾隆拍拍他的背，“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回去告诉老头，我们不缺这些的，他也不会少什么。”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包裹，“这是最后一次了。而且，他也没怎么吃过，都是分给了下面的人才会被大家误会的。”
莫奇仍然只是凝视着海面，那里有明亮的鱼鳞斑。“回去吧。”
索洛艾隆刚想要离开，“艾隆。”莫奇轻轻地唤道，“阿琉恩斯，他以前也是从陆地来的流民吗？”
“嗯。”
“艾隆，你是阿琉恩斯的朋友吗？”
“……对。”
“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索洛艾隆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我一直都想好好地跟阿琉恩斯说说话，但是没机会；我也不敢和曼达和爷爷讲，因为要是又添了麻烦、要他们多照顾的话，自己也会过意不去的吧……”
“等下，你怎么向我……”索洛艾隆打住了想要说的话，顿悟对方是一个孩子，“……嗨，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找我。”
“所以说很奇怪吧。”莫奇把脸放在叠起来的手臂上，“我知道的。阿琉恩斯以前也被阿尔法爷爷收留，他一定会需要一个让着他、关心他的朋友，就像曼达和我一样，可是好像只有你跟他有得挺近的。呐，所以你会抢在他前面挺身而出啊。”
“我什么时候……”
“你不是因为怕他被埋怨，所以才抢先一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吗？”
“……”
索洛艾隆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稚气而又令人心动的脸颊。
“所以说，要是有人总是给我送东西，然后曼达知道了，她应该也会很乐意听他说话；爷爷，也是这样想的吧……”莫奇的笑乖巧又有些伤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说下去。”
“……好。”
他们一起俯在栏杆上，一大一小的两人协调出别样的和谐感，在这寂静而又辽阔的天空下。“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我一直都是在阁楼里长大的；那时候嘉丝已经走了，我和曼达都才只有三岁。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喝过奶水，听爷爷闲谈的时候知道是喝过的，但是真的不记得了，曼达也记不清，我们都觉得自己就是喝米粥长大的。还特别小的时候，我甚至都搬不动东西；曼达比我早识字、也比我聪明，她可以帮爷爷记账。对了，她算数特别准，从来没有出过错。随着家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去了萨特利亚，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干苦力了，我就逞强、撑着一个人做好几个人的事，实际上是瞒着爷爷和曼达耍小聪明，和邻居们借马和车，把东西从码头搬回来。有时候他们不耐烦了，我就换着趟儿借：今天向欧米伽太太借，明天向贾思敏太太借……后来还是被爷爷发现了，因为索姆大叔的马不听我的话、把谷物都弄洒到了地上，那一天也就掉了很多没有运回来……爷爷没有怪我，他瞒着我和曼达给汉克和嘉丝写信，让他们从萨特利亚寄马回来、因为萨特利亚的马都是在山上长大的、很有干劲，能让我少费点劲。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是不敢说，因为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
“大家都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好多次也这么以为，然后就会跑到这里来、对着神降之海的那一头默默地祈祷：伟大的奥林匹斯神啊，请送给我爸爸妈妈吧；因为太多次了，我总是这样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也就不愿意再做了，但还是会常常来这里一个人发呆，不知道为什么……曼达安慰我说爸爸妈妈会回来、就像汉克和嘉丝会回来一样，但是我们都很清楚、他们肯定是不会回来的，是因为爷爷一定要留在塞坦利亚。其实家里的人已经都去了萨特里亚、他们在那里已经有了房子，有了自己的生意，他们走不开的、也不愿意回来，只是每年寄点钱回来足够我们三个过得很好，爷爷也很少向他们开口，一直都带着我和曼达生活……”
“曼达经常埋怨爷爷因为我不是汉克和嘉丝的孩子而对我生疏，但其实不是她想的那样，爷爷一直都很关心我，是我自己一直都活得不开心而已、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好像爷爷没有把我关心够一样，但实际上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我不愿意一直那样，很自以为是又什么都不会，很想保护别人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总是受欺负、总是让别人担心，所以就什么都不说、好像那样就可以让大家不担心了一样、然后又让大家又更担心，就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一直甩不开一样……”
“我还是最喜欢阿琉恩斯对我的那样，干脆什么都不说、干脆什么都不想；问到他的时候，他就说我以后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应该总是为我担心这担心那，这个世界上只有妻子才会做这种事，朋友是应该信任我什么事都没有的。所以说，阿琉恩斯就可以让我很轻松。我每次给他送东西，他就收下了，也不多说话，转身就走；每次找他，他就等我说，说完了以后随口鼓励鼓励、但我知道他是认真听了的，然后也转身就走，真的什么都不担心一样……”
“他那叫不负责。”索洛艾隆打断莫奇的话。“他明明知道你的情况、还一句都不过问，他骨子里面就是个社会青年。”
“可是、骑士们在战场上的时候，就必须要这样：既然已经知道他是骑士，就不该为他担心，因为每个人都要先对自己负责、然后才能对自己负责。就算是牺牲，也要有价值、有意义，要死得让别人不痛苦、不留恋，那样才是骑士。”
索洛艾隆被哽了一下，“……乱教。”
“可这是谢希曼国王教他的。”
“那是因为谢希曼！……”索洛艾隆连忙改口：“……那是因为老师经历过很多事情，也就看淡了，不在意了，但你、我们是根本做不到的。”
“所以啊，才要去做到。”
“……”
索洛艾隆闭上双眼，感到海水一样的宁静。
……
“你又想你那些不切实际的事？”索洛艾隆抱着手靠在门口，阿琉恩斯将自己的盔甲收进木箱、换上普通的衣服。“对。只要找到真正纯净的人，就能够唤醒辉耀的力量、让大家团结起来……”“你在想什么？”索洛艾隆打断他，“大道上到处都是森林的藤蔓、我们对陆地上的情况一无所知；现在的我们除了神降之海一无所有，难道你非要冒险、连我们最后的把握都丟得一干二净吗？”“艾隆，我们耗不下去了；未来不行动，情况只会更糟，我们注定要毁灭。”“那你让我去！”“不行！你必须留在近卫军、和老师一起。”“你……”
……
“沿着阿皮亚大道一路向南到西西里，从第勒尼安海出发，有风的话三天就能到达伯罗奔尼撒；要记住航向、不要走过了，避开爱琴海：崇沙埃落近年来很不安分，和索尔利亚常常互派舰队骚扰，巴尔干和小亚细亚隔海相望的沿岸时常有冲突……”
“知道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赞美萨菲罗斯。”
“……赞美萨菲罗斯。”
……
“要记住，马可·波罗先知预言的命运之子是未受到耶和华诅咒的真正纯净的人。”
“……真正纯净？”
“对，就像神降之海的海水一样，可以涤荡人的心灵。”
“涤荡人的心灵……”
……
“你跟我来。”索洛艾隆牵着莫奇的手，带着他一路来到万民广场，从王宫的地下河潜入。幽暗狭长的通道中，只有索洛艾隆的火把映照出一点光。“艾隆、艾隆——”“你为了阿琉恩斯吧，”索洛艾隆终于理会了一路上轻声疑问的莫奇，“就当做是这样。”
莫奇点点头，乖乖地跟着索洛艾隆一起前进。
“咚——”
“什么声音？”
“你听错了吧。”
“没有，是真的。”
“那你去看看。”
一个守卫离开了河道转角处。索洛艾隆潜行到余下的守卫身边，用剑柄猛击他的后颈，一下子就倒下了。“你是……”不等归来的守卫拔剑，索洛艾隆用手肘狠狠地顶住他的小腹，疼痛到意识模糊。“走。”索洛艾隆朝一边挥挥手，莫奇举着火把跟了过来。
“就这样，别动。”索洛艾隆仔细地在墙上寻找着什么，忽然停下，把剑锋从一道不起眼的缝隙中插入，莫奇仔细看时才发现那里有一道剑痕。随着剑身的抽动，莫奇能感到隐隐的震动，只是不明显，或许不用心的话无法感受到。“那里，过去。”索洛艾隆朝河道的一处指去，“下面是水池，小心一点。”
“什么……”莫奇莫名地有些颤抖。
“就在那里，你先跳，然后我再把剑拔出来，趁机关还没有关闭时下去。”
“我……”莫奇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能做到的。”索洛艾隆鼓励道。
“我……”莫奇的声音中能够听出哭腔，呢喃着啜泣一般，“……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不要再哭了。”索洛艾隆用双手捏住莫奇的肩膀，庄严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我们时间紧迫，必须马上行动。我现在还不能向你解释太多，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但是，你现在做的事不仅关系到你身边的人，还有整个塞坦利亚，甚至更多的人、所有的人。你必须坚强，你必须学会也像保护你的人那样去保护他们，就从现在开始。”
“嗯。”莫奇抹去眼泪，竭力克制着抽噎。
黑暗中，一切依旧是未变的，没有人知道未来将要发生什么，但是或许有一些地方正在隐秘地更迭，就像不久将要熄灭的火光。地上的人们无法听到地下、乃至更加深处的细语，就像他们无法听到森林的根须是如何生长的一样。然而，人终究不是林木，他们的梦中还保留着一种最纯粹的力量，那就是幻想——时时支持着他们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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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店里仍然是忙碌的；莫奇和曼达守在里面，他们的手中递出包好的面包、芝士和咖啡，又再收回会碰撞出悦耳声的金属硬币。一天下来，当客人们都因为商品的所剩无几而打道回府的时候，莫奇和曼达就会把桶里的硬币倒在桌上、仔细地数出它们的总数。
“十三、十四、十五，这个是黄金……”
“曼达，你很喜欢钱吗？”莫奇问道。
“不讨厌吧，反正爷爷挺喜欢的。”曼达记下了今天的收入，“管得他呢，多点钱也没什么不好，可以换吃的穿的用的，也挺好的。”
“噢。”莫奇轻轻地应了一声，帮着曼达继续收硬币。
“那个，阿奇，今天晚上别出去了。”
“嗯？”
“家里没有盐了，去多买些回来吧。”
“哦。”莫奇的声音有些低沉。
深夜，莫奇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从柜子后面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阁楼。几片乌黑的云遮住了月亮半边的皎洁，城区也半晴半阴。万民广场上，夜巡的近卫军手持火把，可以照亮一小片城墙墙面的纹理。以广场的开阔平旷，几乎无法藏匿任何东西，即便是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影也是明显的；这里也安静得出气，仿佛有一颗石子掉落、一只猫经过也会触碰到近卫军的神经。
“怎么还没来……”坐在集市街口的骑士，身边是熄灭的火把，他们的佩剑折射月光以后亮亮的，很显眼。
索洛艾隆用手托着腮，沉思状。“诶，骑士长，我们还要等多久？那小鬼怕是不来了吧？”“就是，说不定他今天有事来不了，咱们总不能一点办法没有干等着吧？”“走了吧走了吧……”
索洛艾隆忽然坐直，“都吵什么？不想等的都可以滚了！只是以后不要再回来做骑士罢了！”
大家只能见状就收。“真是，什么嘛，那个阿琉恩斯就是个地痞流氓，只不过做了陛下的学生，居然当上了骑士长……”“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咱们好歹也是跟着陛下出生入死的人，居然比不过一个三十不出头的家伙……”“哼，说这么多，那老头还不是一点东西就把你们收买了？人家有钱有势，里应外合，你有这本事？”“也就他们家那小野种懂点谦逊了。那还不是因为汉克把人都带到萨特利亚去，家里没什么人，得学着收敛点儿，切。”
索洛艾隆厌恶地闭上了双眼。
脚步声，急促而无规律，落地时重时轻，重心不高似的。在街道的那一边，小小的人影在靠近，就连喘息都好像在由模糊变得清晰，有轻声的呼唤：“阿琉恩斯、阿琉恩斯——”
“诶，来了来了——”
索洛艾隆站起来，大跨步地朝人影走去，伫立在他面前。“阿琉恩斯。”莫奇停了下来，将包裹递上，“给。”
索洛艾隆单手接过包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莫奇的脸，单纯的向往和喜悦让他甚至有些恼怒，“阿琉恩斯？你怎么……”
“过来。”索洛艾隆一把抓住莫奇的衣服，将他拉到一旁。“你来干什么？”
“我……”莫奇被惊吓到了，自觉犯错一样。
“是汉克家的那个老头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
“那你这么多次都是偷的他们家的东西送给阿琉恩斯的吗？！”
莫奇一愣，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尽力抑制住的抽噎声令人揪心一样地心疼。索洛艾隆蹲下来，用手指拭去他的眼泪，却发现就像抹了墨水一样越擦越花，将他洁净的脸颊玷污。他把手放在莫奇的肩膀上，用温柔地声音说道：“对不起，我太意气了。是阿琉恩斯让我来的，他今晚走不开。”
莫奇不停地点头，只是什么都不说，仍旧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抽噎。
夜晚的码头没有人，海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舔着栈桥的柱子，清凉的感觉随着和煦的凉风从一边吹向另一边。“你真的是自己愿意的吗？”索洛艾隆问道。莫奇点点头，没有回答。“……算了，不问了。”索洛艾隆拍拍他的背，“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回去告诉老头，我们不缺这些的，他也不会少什么。”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包裹，“这是最后一次了。而且，他也没怎么吃过，都是分给了下面的人才会被大家误会的。”
莫奇仍然只是凝视着海面，那里有明亮的鱼鳞斑。“回去吧。”
索洛艾隆刚想要离开，“艾隆。”莫奇轻轻地唤道，“阿琉恩斯，他以前也是从陆地来的流民吗？”
“嗯。”
“艾隆，你是阿琉恩斯的朋友吗？”
“……对。”
“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索洛艾隆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我一直都想好好地跟阿琉恩斯说说话，但是没机会；我也不敢和曼达和爷爷讲，因为要是又添了麻烦、要他们多照顾的话，自己也会过意不去的吧……”
“等下，你怎么向我……”索洛艾隆打住了想要说的话，顿悟对方是一个孩子，“……嗨，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找我。”
“所以说很奇怪吧。”莫奇把脸放在叠起来的手臂上，“我知道的。阿琉恩斯以前也被阿尔法爷爷收留，他一定会需要一个让着他、关心他的朋友，就像曼达和我一样，可是好像只有你跟他有得挺近的。呐，所以你会抢在他前面挺身而出啊。”
“我什么时候……”
“你不是因为怕他被埋怨，所以才抢先一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吗？”
“……”
索洛艾隆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稚气而又令人心动的脸颊。
“所以说，要是有人总是给我送东西，然后曼达知道了，她应该也会很乐意听他说话；爷爷，也是这样想的吧……”莫奇的笑乖巧又有些伤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说下去。”
“……好。”
他们一起俯在栏杆上，一大一小的两人协调出别样的和谐感，在这寂静而又辽阔的天空下。“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我一直都是在阁楼里长大的；那时候嘉丝已经走了，我和曼达都才只有三岁。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喝过奶水，听爷爷闲谈的时候知道是喝过的，但是真的不记得了，曼达也记不清，我们都觉得自己就是喝米粥长大的。还特别小的时候，我甚至都搬不动东西；曼达比我早识字、也比我聪明，她可以帮爷爷记账。对了，她算数特别准，从来没有出过错。随着家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去了萨特利亚，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干苦力了，我就逞强、撑着一个人做好几个人的事，实际上是瞒着爷爷和曼达耍小聪明，和邻居们借马和车，把东西从码头搬回来。有时候他们不耐烦了，我就换着趟儿借：今天向欧米伽太太借，明天向贾思敏太太借……后来还是被爷爷发现了，因为索姆大叔的马不听我的话、把谷物都弄洒到了地上，那一天也就掉了很多没有运回来……爷爷没有怪我，他瞒着我和曼达给汉克和嘉丝写信，让他们从萨特利亚寄马回来、因为萨特利亚的马都是在山上长大的、很有干劲，能让我少费点劲。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是不敢说，因为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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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达经常埋怨爷爷因为我不是汉克和嘉丝的孩子而对我生疏，但其实不是她想的那样，爷爷一直都很关心我，是我自己一直都活得不开心而已、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好像爷爷没有把我关心够一样，但实际上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我不愿意一直那样，很自以为是又什么都不会，很想保护别人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总是受欺负、总是让别人担心，所以就什么都不说、好像那样就可以让大家不担心了一样、然后又让大家又更担心，就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一直甩不开一样……”
“我还是最喜欢阿琉恩斯对我的那样，干脆什么都不说、干脆什么都不想；问到他的时候，他就说我以后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应该总是为我担心这担心那，这个世界上只有妻子才会做这种事，朋友是应该信任我什么事都没有的。所以说，阿琉恩斯就可以让我很轻松。我每次给他送东西，他就收下了，也不多说话，转身就走；每次找他，他就等我说，说完了以后随口鼓励鼓励、但我知道他是认真听了的，然后也转身就走，真的什么都不担心一样……”
“他那叫不负责。”索洛艾隆打断莫奇的话。“他明明知道你的情况、还一句都不过问，他骨子里面就是个社会青年。”
“可是、骑士们在战场上的时候，就必须要这样：既然已经知道他是骑士，就不该为他担心，因为每个人都要先对自己负责、然后才能对自己负责。就算是牺牲，也要有价值、有意义，要死得让别人不痛苦、不留恋，那样才是骑士。”
索洛艾隆被哽了一下，“……乱教。”
“可这是谢希曼国王教他的。”
“那是因为谢希曼！……”索洛艾隆连忙改口：“……那是因为老师经历过很多事情，也就看淡了，不在意了，但你、我们是根本做不到的。”
“所以啊，才要去做到。”
“……”
索洛艾隆闭上双眼，感到海水一样的宁静。
……
“你又想你那些不切实际的事？”索洛艾隆抱着手靠在门口，阿琉恩斯将自己的盔甲收进木箱、换上普通的衣服。“对。只要找到真正纯净的人，就能够唤醒辉耀的力量、让大家团结起来……”“你在想什么？”索洛艾隆打断他，“大道上到处都是森林的藤蔓、我们对陆地上的情况一无所知；现在的我们除了神降之海一无所有，难道你非要冒险、连我们最后的把握都丟得一干二净吗？”“艾隆，我们耗不下去了；未来不行动，情况只会更糟，我们注定要毁灭。”“那你让我去！”“不行！你必须留在近卫军、和老师一起。”“你……”
……
“沿着阿皮亚大道一路向南到西西里，从第勒尼安海出发，有风的话三天就能到达伯罗奔尼撒；要记住航向、不要走过了，避开爱琴海：崇沙埃落近年来很不安分，和索尔利亚常常互派舰队骚扰，巴尔干和小亚细亚隔海相望的沿岸时常有冲突……”
“知道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赞美萨菲罗斯。”
“……赞美萨菲罗斯。”
……
“要记住，马可·波罗先知预言的命运之子是未受到耶和华诅咒的真正纯净的人。”
“……真正纯净？”
“对，就像神降之海的海水一样，可以涤荡人的心灵。”
“涤荡人的心灵……”
……
“你跟我来。”索洛艾隆牵着莫奇的手，带着他一路来到万民广场，从王宫的地下河潜入。幽暗狭长的通道中，只有索洛艾隆的火把映照出一点光。“艾隆、艾隆——”“你为了阿琉恩斯吧，”索洛艾隆终于理会了一路上轻声疑问的莫奇，“就当做是这样。”
莫奇点点头，乖乖地跟着索洛艾隆一起前进。
“咚——”
“什么声音？”
“你听错了吧。”
“没有，是真的。”
“那你去看看。”
一个守卫离开了河道转角处。索洛艾隆潜行到余下的守卫身边，用剑柄猛击他的后颈，一下子就倒下了。“你是……”不等归来的守卫拔剑，索洛艾隆用手肘狠狠地顶住他的小腹，疼痛到意识模糊。“走。”索洛艾隆朝一边挥挥手，莫奇举着火把跟了过来。
“就这样，别动。”索洛艾隆仔细地在墙上寻找着什么，忽然停下，把剑锋从一道不起眼的缝隙中插入，莫奇仔细看时才发现那里有一道剑痕。随着剑身的抽动，莫奇能感到隐隐的震动，只是不明显，或许不用心的话无法感受到。“那里，过去。”索洛艾隆朝河道的一处指去，“下面是水池，小心一点。”
“什么……”莫奇莫名地有些颤抖。
“就在那里，你先跳，然后我再把剑拔出来，趁机关还没有关闭时下去。”
“我……”莫奇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能做到的。”索洛艾隆鼓励道。
“我……”莫奇的声音中能够听出哭腔，呢喃着啜泣一般，“……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不要再哭了。”索洛艾隆用双手捏住莫奇的肩膀，庄严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我们时间紧迫，必须马上行动。我现在还不能向你解释太多，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但是，你现在做的事不仅关系到你身边的人，还有整个塞坦利亚，甚至更多的人、所有的人。你必须坚强，你必须学会也像保护你的人那样去保护他们，就从现在开始。”
“嗯。”莫奇抹去眼泪，竭力克制着抽噎。
黑暗中，一切依旧是未变的，没有人知道未来将要发生什么，但是或许有一些地方正在隐秘地更迭，就像不久将要熄灭的火光。地上的人们无法听到地下、乃至更加深处的细语，就像他们无法听到森林的根须是如何生长的一样。然而，人终究不是林木，他们的梦中还保留着一种最纯粹的力量，那就是幻想——时时支持着他们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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