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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铃、啪、啦……”

    书案上的文房四宝、茶盅碗碟等等全数都被人扫在了地上。

    无数碎瓷片和茶水在地上飞溅开来,一地狼藉。

    来回禀的方脸昊人一动也不敢动,满头大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昊帝的身上传来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压力。

    “狂妄!”乌诃度罗拍案怒道,脸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顾玦莫不是以为朕怕了他!”

    “皇上息怒。”乌诃度罗的亲信是个光头的中年僧人,身披右袒式绛红袈裟,气度雍容。

    顾玦战王之名赫赫,麾下的玄甲军之威名,无论是他,还是昊帝都是知道的。

    玄甲军由北地军的精锐组成,是顾玦的亲军,据闻个个有以一敌十之能,不仅是大败赤狄的主力军,在几个月前大齐京城的那场逼宫之中,玄甲军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僧人还记得先帝乌诃北真曾经感慨过:大齐有宸王顾玦,是大齐之福,也是大昊之福。

    这句话饱含深意,作为“宸王”,顾玦守护大齐,是大齐之福;但是对于大昊来说,因为顾玦不是大齐天子,甚至被大齐前任皇帝顾琅所忌惮,让大昊少了来自北方的威胁。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顾玦继位了。

    僧人双手合十,徐徐道:“两国现在不能开战。”

    乌诃度罗眸色阴鸷,一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他一向自负,自认他的亲军也不是比不上玄甲军。只不过,现在的时机不对,顾玦可以无所顾忌地开战,而自己却是顾忌良多。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的昊国绝对不能再有外患,他必须先安定国内,收服所有的藩王,一统大昊,至于其它的,他可以徐徐图之。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不少,对着前方那个方脸昊人道:“拉汶,你去告诉齐人,割地绝对不行,让他们另开别的条件。”

    拉汶头大如斗,除了应命,也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他离开皇宫,又一次返回了北城门口,周围的人比一个时辰前更多了,人声鼎沸。

    拉汶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次的和谈没那么容易。

    当他走出城门时,惊讶地发现秦曜已经转移到了一颗大树上。

    相比拉汶的愁容满面,秦曜笑得没心没肺。

    他悠然地倚在一段粗壮的树枝上,仰首喝着酒壶中的酒水,一条小腿随意地垂下,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本来双方是平视的,可现在就变成了拉汶在树下仰视上方的秦曜了。

    拉汶心里更不痛快了,好声好气地转达了乌诃度罗的意思,最后道:“使臣阁下千里迢迢而来,吾皇令我请阁下进宫一叙,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拉汶一边说,一边往马车的方向望:“阁下,三皇子殿下离国数月,吾皇也分外惦记,不如阁下与殿下一起进宫……”

    “你想见你们三皇子就直说呗。”秦曜一点也不给面子地打断了拉汶的话,然后抬手打了个响指,吩咐那小胡子金吾卫道,“小明子!”

    小明子眼角抽了抽,对于秦曜非要用这种仿佛叫内侍般的称谓,已经懒得再抗议了。他走到了其中一辆马车旁,打开了马车的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乌诃三皇子,请。”

    接着,乌诃朗南从马车上下来了,那张俊朗的脸憔悴而狼狈,如同丧家之犬似的,少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秦曜笑嘻嘻地对拉汶又道:“看,你们三皇子还活得好好的,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的。我们齐人是实诚人,可不像你们昊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拉汶:“……”

    拉汶干笑了一声,眼神更阴沉了。

    秦曜以袖口擦去嘴角的酒液,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是你们的这位三皇子意图刺杀我大齐天子,怎么,我大齐天子的一条命难道还抵不上你们昊国区区一个蜀州不成!”

    秦曜说翻脸就翻脸,笑意一收,把手里的空酒壶从树上猛地砸了下来。

    白瓷酒壶恰好砸在拉汶的脚边,摔得粉碎,仿佛一记重锤敲下。

    “砰!”

    拉汶的心脏猛然收紧,意识到眼前这位大齐使臣虽然年轻,却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使臣有话好说。”拉汶赔笑道,“吾皇对贵国自然是有诚意的。不如这样,我这就回去请吾皇亲笔写一封书函给贵主,一定会给贵主一个交代。”

    现在拉汶只想用拖延法先把今天的场面应付过去,割地干系重大,昊帝是不可能轻易下决定的。

    几句话之间,周围那些围观的昊国百姓还在不断地增加,即便拉汶已经下令人驱赶那些围观的昊国百姓,百姓们也愿意离开,只是被昊国士兵们逼得不断后退,再后退。

    两国间的和谈关乎两国的安危,也关乎到这些百姓的将来,万一两国真的开战,那么建业城距离大江实在太近了,他们也得尽快有所打算。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熙熙攘攘,多一个,少一个,根本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一个中等身量、身着褐色衣袍的昊人飞快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一路策马飞驰,来到了一条街外的一家酒楼,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禀告了他的主子。

    当二楼雅座内的老者听闻大齐使臣想要昊帝割让蜀州时,脸色霎时变了,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桌上的酒壶,酒壶倾倒在桌面上,酒液横流,却是无人在意。

    “王爷,大齐使臣现在还在北城门口,很多人都亲耳听到了。”来禀话的随从干巴巴地说道,面色也不太好看,“皇上会不会……”

    随从没有再说下去,皮肤黝黑的老者霍地起身,冷声道:“本王要进宫!蜀州是本王的地盘,还由不得他乌诃度罗做主!”

    “哼,犯错的是他们父子,就算要割地,也该割他乌诃度罗自己的地盘!”

    老者越想越是震怒,匆匆地离开酒楼,去了建业城中央的皇宫。

    谁都知道这老者是蜀州的藩王穆迩斯,宫人们连忙去通禀了昊帝。

    穆迩斯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乌诃度罗的书房,两人大吵了一架,那激动的咆哮声几乎掀翻屋顶,整个皇宫的人都吓得噤若寒蝉。

    原本,乌诃度罗没想把蜀州割让给大齐,可穆迩斯的无理取闹就仿佛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似的,乌诃度罗勃然大怒。

    于是,当拉汶再次来求见乌诃度罗时,一肚子火的乌诃度罗干脆一咬牙,狠下心道:“拉汶,你去告诉大齐使臣,朕同意割让蜀州!”

    “乌诃度罗,你敢!”穆迩斯气得满脸通红,额头青筋乱跳,简直要跟乌诃度罗拼命了。

    话既然都出口了,乌诃度罗也不会朝令夕改地收回自己的话,冷笑道:“你可以看看朕敢不敢!”

    乌诃度罗眼神冰冷,他对穆迩斯早有不满,觉得这个老东西贪得无厌,仗着交、昊两州未平,就一次次地挑战自己的权威。

    既然如此,他干脆就舍了蜀州,以平息顾玦的怒火。

    左右蜀州就算割让给大齐,隔着一条大江,大齐也没办法好好治理蜀州,待来日他平了内乱,迟早可以把蜀州再从大齐手中夺回来。

    “乌诃度罗,你这个胆小鬼,你这是卖国!”穆迩斯叫嚣不已,却是徒劳,很快他就被皇宫内的御林军押了下去。

    拉汶其实一头雾水,但既然昊帝都这么说了,他也就领了命,捧着乌诃度罗亲笔写的一纸合约再次去见秦曜。

    “使臣阁下,吾皇是很有诚意的,希望以蜀州来化解两国之间的矛盾,更希望两国永结同好!”拉汶笑眯眯地转达了乌诃度罗的意思。

    秦曜从树上一跃而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合约看了看,满意地笑了。

    “这就对了。”秦曜亲自收好了合约,毫不眷恋地提出了告辞,“我还要回去复命,就先告辞了。至于贵国的三皇子与二公主,等我渡江,就会放人!”

    “放心,我们齐人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不会说一套做一套的。”

    秦曜完全无视了对方话中透露的希望两国结盟的意思,笑容十分愉悦,觉得自己这趟差事简直办得十全十美。

    得了便宜还卖乖!拉汶心里暗骂,简直要吐血了,却只能继续赔笑。

    既然昊帝连蜀州都赔给了大齐,自己总不能在这最后一步上毁于一旦吧。

    秦曜趾高气昂地来,又趾高气昂踏上了归程,在建业城停留不到半天。

    烈日灼灼,高悬上空。

    比烈日更灼热的是人心,在场的百姓争相告走,于是乎,乌诃度罗同意把蜀州割让给大齐的消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昊国。

    尤其是那些一直关注着建业城的藩王们全都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

    连身在昊州的乌诃迦楼也于次日一早收到了飞鸽传书。

    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旭日,乌诃迦楼微微一笑,将那封飞鸽传书放在烛火上,书信眨眼就燃烧殆尽。

    清晨寂静冷清,外面的街道上隐约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乌诃迦楼对着身旁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道:“安覃,替我去迎一迎普弥熙吧。”

    鹰扬卫首领安覃眯了眯眼,赞道:“大皇子,您真是神机妙算。”乌诃迦楼在抵达昊州后就说过,普弥熙在三天内必然会来见。

    乌诃迦楼但笑不语。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很久了。

    交州藩王仑苏里是他父皇的亲信,所以他回过昊国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仑苏里,不想掌管交州的人变成了仑苏里的长子,仑苏里被长子下了毒。乌诃迦楼暗中治好了仑苏里,仑苏里花了数月才收回了交州的政权。

    普弥熙这个人一向精明谨慎,只有仑苏里表态,还有父皇留下的那些私产作为根本,普弥熙才有可能臣服。

    本来他想要收服普弥熙还得再花些时日,没想到顾玦竟以这种方式帮了他一把,促使普弥熙提前下了决定。

    不一会儿,安覃就带着一个矮胖的华服老者进来了,老者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那张圆盘脸瞧着亲切和善,细细的眼眸闪着精明的光芒。

    这个华服老者正是坐镇昊州的藩王普弥熙亲王。

    “许久不见,大皇子风采依旧。”普弥熙客客气气地给乌诃迦楼行了礼,一如过去乌诃北真还在位时一般,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今日之前,乌诃迦楼几次来求见他,他都托辞没见。

    他觉得以乌诃迦楼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不足以与乌诃度罗为敌,不值得他为此冒险。

    可是当他昨晚听闻乌诃度罗竟然把蜀州割让给了大齐后,动摇了。

    昨夜,他彻夜未眠,觉得乌诃度罗实在是太过荒唐,割地大齐不是等于宣告天下,他怕了大齐吗?!就算乌诃度罗对穆迩斯有不满,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应对。

    所以,普弥熙才来这里见乌诃迦楼。

    “普弥熙亲王,请坐。”乌诃迦楼淡淡一笑,伸手做请状。

    普弥熙笑着谢过,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乌诃迦楼。

    乌诃迦楼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衣,仿佛天山之巅的雪莲,神圣不可侵犯。

    普弥熙笑容亲和不失恭敬,心里其实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既惊讶,又震撼。

    过去这短短一年中,乌诃迦楼遭逢了人生的剧变,从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昊国大皇子变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逆贼,这种天翻地覆的落差是绝大多数人都承受不了的。

    可是乌诃迦楼没有变。

    他的眼神、气度都一如从前那般睿智通透,仿佛他所经历的那场浩劫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乌诃迦楼的心性远超常人,身上有先帝乌诃北真的风采,却又比先帝更睿智,也更有远见。

    想着,普弥熙的心沉静了下来,盯着乌诃迦楼的眼眸,正色道:“大皇子,您有何打算?”

    乌诃迦楼答非所问:“明天仑苏里、哈努、朗博拉……都会来。”

    听着这熟悉的一个个名字,普弥熙更惊了,乌诃迦楼竟然把这些人都说动了?!

    那么何愁大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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