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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心口的一股怒火猛地窜到了天灵盖,烧得理智全无,体内似有一条火龙在咆哮着。

    皇帝愤而横臂一扫,就把案头的一半东西都扫在了地上,砰,铛,啪,咚,落地声此起彼伏。

    孔副指挥使依旧伏着头,背后的中衣湿了一大片。

    “这个顾玦,圣旨不遵,圣谕不理,不忠不义,肆意妄为,朕不好好教训他一下,他真以为朕怕了他不成!”

    “来人,传朕的口谕,调五军营的人进京,朕就不信砸不开这宸王府。”

    皇帝气得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吼道,吼得倪公公和孔副指挥噤若寒蝉。

    “太子殿下。”

    外面传来了內侍阴柔的声音,就见一个中等身量的小內侍领着太子顾南谨进来了。

    顾南谨的眼神复杂极了,恰好听了这一耳朵,只觉得身心俱疲,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顾南谨刚从驿馆那边回来,因为乌诃迦楼准备回南昊了,他特意去挽留了一番,并再次提议护送其返回南昊,然而,乌诃迦楼此人说话滴水不漏,三言两语就把他搪塞了回去。

    他本欲再与对方周旋一番,就听到了锦衣卫去宸王府的消息,只好匆匆与乌诃迦楼告辞,赶回宫来。

    此时此刻,顾南谨也不知道是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还是无奈他的父皇就是非要为难九皇叔。

    无论如何,顾南谨都不可能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变得更糟。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对着皇帝行了礼,好声好气地劝道:“父皇,九皇叔无罪无过,您若是随随便便地下令砸了宸王府,这件事就不好收拾了。”

    难道父皇现在就要和宸王翻脸不成?!顾南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见太子赶到,孔副指挥使暗暗地松口气。

    顾南谨继续劝着:“父皇,今天这件事,说到底宸王府也没做错什么,是锦衣卫先对九皇婶不敬。”

    顾南谨冷冷地斜了孔副指挥使一眼。

    锦衣卫今天做的事实在是太荒唐了,连堂堂宸王妃都敢调戏!

    照他看,父皇应该让母后赏赐九皇婶,以示安抚才是,怎么能火上浇油,反而让锦衣卫带人去宸王府搜查挑衅呢!

    九皇叔虽然现在人在京中,但不是无牙的老虎,他依旧是手掌北地军的宸王,背后更有几十万北地军将士。随意动九皇叔,势必会引来宗室与朝中武将的反弹,可以说,只要九皇叔不谋逆,父皇根本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就是今天父皇真的派五军营的人去了宸王府,结局也肯定讨不了好,反而会让他这大齐天子成为一则笑话。

    “……”孔副指挥使才放下一半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身子一僵,心里把那个该死的丁总旗骂了个半死。

    汗水自他的额角沿着耳际滴落,可他不敢去擦汗,也不敢反驳太子,只能维持着躬身抱拳的姿态,一动不动。

    顾南谨也空理会孔副指挥,绞尽脑汁地劝着皇帝,劝皇帝息事宁人,劝皇帝要有容人之量……

    御案后的皇帝目光阴鸷地看着义正言辞的顾南谨,脸色越来越难看。

    方才皇帝说传令五军营的人进京,其实只是一时冲动,话出口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后悔了,但是面子上还是下不来,正在头疼该怎么下这个台阶,结果太子就是这么一通劝谏,听得皇帝觉得越来越刺耳,心火是蹭蹭蹭地往上涨,额角青筋乱跳。

    顾玦如此嚣张,一点也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放在眼里,可是太子非但不帮着他讨伐顾玦,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顾玦说话,还反过来斥责起他这个父皇来!

    朝中那么多武将向着顾玦,连太子与他都不是一条心!

    当太子说到“容人之量”时,皇帝怒火一瞬间爆发了,连名带姓地唤太子的名字:“顾南谨!”

    这一瞬,皇帝想起了先帝,先帝在世时,也总在他跟前夸顾玦,让他这个做长兄要有容人之量云云,说得好像他多小心眼似的。

    过去与现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

    皇帝气得五官微微扭曲,全身剧烈颤抖着,那薄薄的肌肤下似有什么要喷薄地爆发出来似的。

    “啪!”

    皇帝愤然起身,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御案上。

    他面色潮红,连双目都血红一片,暴怒地对着顾南谨质问道:“你是不是在太子位上坐久了,想换个位置了?!”

    言下之意是,太子还没资格来教他这个皇帝怎么做事!

    顾南谨:“!!!”

    皇帝这句话简直就是诛心了。

    顾南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忙道:“儿臣不敢!”

    孔副指挥使也是一惊,心脏砰砰狂跳,只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哎,等回头皇帝与太子和好了,是不是会嫌他看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呢?!

    “不敢?”皇帝嘲讽地扯了下嘴角,觉得顾南谨不过是在搪塞自己。

    他怒火未消,心口犹如波澜汹涌,继续骂道:“你是子,朕是父;你是臣,朕是君,你知不知道何为天地伦常,简直无君无父!”

    “顾玦无状,嚣张跋扈,今天朕非要教训教训他。来人,传朕旨意,给朕砸了宸王府,朕今天非让顾玦知道,谁是这大齐天子!”

    皇帝先骂太子,骂完又骂顾玦,觉得今天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顾南谨:“……”

    顾南谨欲言又止,眉心紧锁,神色之间掩不住的忧心忡忡,可他同样心知父皇正在气头上,根本就听不进他的劝谏……最近父皇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

    只这御书房的东西最近这一月来就至少摔了四五次了。

    顾南谨总觉得皇帝有些不对,也曾旁敲侧击地让太医给皇帝来请平安脉,可是见皇帝觉得自己龙精虎猛,二话不说就拒了。

    顾南谨正在为难之际,就在这时,另一个小内侍面色焦急地进来了,见太子跪地,不由怔了怔,但还是走到了御案前,对着皇帝躬身作揖,颤声禀道:“皇上,玄甲营异动……”

    御书房内,霎时静了一静。

    “……”

    “……”

    “……”

    皇帝脸色一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他的身子撞到了后方的那把太师椅,发出咯噔的声响,在此刻寂静的御书房里显得分外刺耳。

    顾南谨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一方面震惊,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这九皇叔没比他大两岁,从前他们也曾一起在上书房读过书,对于顾玦的性子,顾南谨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顾玦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从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经过这些年战场上的历练,就算他的性格变得内敛了一些,本质也没有变,所以他回京那日就敢撂下有心给他下马威的父皇,甩袖而去。

    今春,顾玦回京复命时,足足带回来三万玄甲军,驻扎在京城西郊,为玄甲营。

    这三万玄甲军与五军营十几万驻京禁军相比,似乎是小巫见大巫,但是这三万将士是精锐中的精锐,是真正上过战场,亲手杀过敌的,在两军交战中披荆斩棘、浴血沙场走出来的人。

    父皇的手里虽有五军营,但是,这些禁军士兵与玄甲军相比,无异于孩童与成人之间的差别,而且,五军营的那些高阶将领有一半去过北地,在九皇叔的手下打过仗、当过差,比如明西扬等人。

    如今玄甲营这一动,难保五军营不会因此起哗变。

    那么,这件事就真闹大了。

    顾南谨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思绪转得飞快。

    况且,这件事无论说到哪里去,别人都会觉得是父皇有过在先,是锦衣卫先挑衅了九皇叔,九皇叔只是有自保。

    九皇叔返京才短短不到五个月,可是父皇已经下错了一步又一步的棋,看在那些武将眼里,就是父皇对九皇叔的一再打压,那些武将们早已经有所不满了。

    有道是,唇亡齿寒。

    九皇叔为大齐立下如此不世战功,还要遭天子如此打压,更何况其他人了,让这些武将如何再为大齐去厮杀疆场,这不是寒了武将的心吗?!

    顾南谨抬眼去看皇帝的脸色,见皇帝面沉如水,心里叹了口气,率先问那小内侍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那小内侍本来正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闻言,赶紧回道:“云校尉半个时辰前从宸王府去了玄甲营,一到大营,就号令玄甲军整兵,三万人马集结在演武场,那架势不像练兵,更像是……像是……”

    小内侍说不下去,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后面没说的两个字是——

    逼宫。

    御书房内的气氛更加僵硬,也更加冷凝了。

    皇帝气息紊乱,一手扶着御案,喘着粗气,此时此刻,他的喘息声是那么浓重,那么急促。

    “顾、玦。”皇帝咬牙切齿地念着顾玦的名字,恨不得将顾玦千刀万剐,骂道,“他是不是要造反?!”

    孔副指挥使还是垂着头,浑身上下的中衣都湿透了,好像从水里被捞起来似的。

    宸王要是真的造反,那么他们锦衣卫就是那个由头,肯定是免不了被皇帝迁怒,被朝臣们唾骂,弄不好,那就是一颗弃子啊。

    顾南谨也是头大如斗,心里暗叹: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父皇都没搞清楚这件事的轻重。

    顾南谨深吸一口气,心神稍定,提议道:“父皇,还是把陆指挥使他们招回来吧……”

    顿了一下后,他又道:“请父皇允许儿臣去见九皇叔。”

    知父莫若子,顾南谨对于皇帝的好面子再了解不过了,皇帝是肯定拉不下脸,所以顾南谨只能自己去向顾玦赔罪。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又坐了下去,硬声道:“朕倒要看看顾玦是不是真敢造反!”

    皇帝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语气看着强硬,心里是慌的。

    有些事他嘴上虽然不承认,但是心里如何不知道,顾玦十五岁从军,掌控兵权多年,在军中积威甚重,朝中的武将大半是向着他。

    当初,顾玦回京时不肯交出兵权,文官对其多有唾弃,可是武将之中几乎无人发声,显然都是支持顾玦留着北地军的军权。

    “父皇……”

    顾南谨又要劝,可他越劝,皇帝的心里就越是憋着一口气。

    这口气憋在他心口已经太久太久了……

    皇帝的气息更急促了,过去与现在的回忆交错着在记忆中闪现。

    顾玦从小就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一点在他十岁以后更是显著,先帝夸他,太傅赞他,朝臣们说到九皇子也都是赞不绝口,反倒是他这个太子变成了老成持重,仿佛他除了比顾玦年长几岁就没什么出挑的。

    再后来,十五岁的顾玦去了北地,他还以为从此可以摆脱这个样样比他出挑的皇弟,可是短短两年,顾玦为北地军立下汗马功劳的捷报就传到了京城,之后,顾玦更是屡建奇功,屡战屡胜,打得赤狄人节节败退。

    宸王顾玦之名,名动天下。

    他不止一次地听人不乏唏嘘地说道:“可惜了!”

    “要是宸王再早出生几年……”

    就算他们的话没再说下去,皇帝也能猜到他们的未尽之言。

    他们都觉得顾玦比他更适合当太子,更适合成为大齐未来的天子。

    皇帝的心里自是不服的。顾玦是会读书,是会打仗,但不意味着他会治国!像他这种不知礼数、狂妄自大的人要真登上了帝位,不过是一个无道暴君罢了。

    他哪里比得上自己!!

    皇帝双目喷火,徐徐地用一种近乎宣誓的口吻吩咐倪公公道:“让五军营去砸了宸王府的大门,朕今天非抄了宸王府不可。”

    顾南谨:“……”

    跪在地上的顾南谨仰首看着皇帝,嘴唇微动,却被皇帝抢先了一步:“太子,你要是再帮着顾玦,就给顾玦当儿子去吧。”

    皇帝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顾南谨再也说不出话来,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似的。

    倪公公赶紧给皇帝伺候笔墨,由皇帝亲自拟旨,盖下了大红的御印,然后倪公公就拿着刚刚出炉还火热着的圣旨疾步匆匆地前往西山的五军营。

    顾南谨依旧跪在地上,皇帝没让他起来,他也只能继续在金砖地面上跪着,跪得膝盖都麻木了都没敢起身。

    孔副指挥使同样没有离开,他其实比太子更不知如何自处,毕竟太子还跪着呢!

    孔副指挥使觉得自己简直就跟被放在火上烤没两样了。

    时间静静地流逝,此时此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好几倍似的,过得尤其得慢。

    孔副指挥使不时地悄悄去看旁边的壶漏,外面单调的蝉鸣声越来越尖锐刺耳。

    直到半个多时辰后,倪公公终于是回来了。

    八月的天气炎热,他这一来一回虽然是坐马车,但还是跑得满头大汗。

    倪公公的脸色难看至极,手里依旧拿着那旨圣旨,就是他还什么都没说,御书房里的皇帝、顾南谨和孔副指挥使也猜到了他这趟去西山大营的结局。

    在皇帝怒意汹涌的目光中,倪公公硬着头皮上前,作揖禀道:“皇上,五军营提督不肯接旨。”

    五军营分为中军、左掖军、右掖军、左哨军、右哨军这五营,每营各设提督一名,分管各营。

    说句实话,倪公公原来心里最坏的可能是五个提督也许有两到三个不会响应皇帝的这道圣旨,却不想这道砸宸王府的圣旨竟是沦落到了无人敢接的地步。

    回想起方才在西山大营的一幕幕,倪公公冷汗涔涔。

    那些武将说得有些话,他也不敢复述给皇帝听,大部分人都觉得皇帝让砸宸王府这是在无理取闹,有人说,宸王府为王妃出头教训一下锦衣卫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人说皇帝过于偏信锦衣卫;也有人说皇帝是在借题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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