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之章·以玛尔斯之名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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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震动，仿佛将要撕裂大地一般。皇宫前的广场上正欢呼着的人们被打断，齐齐地望向离宫的位置：黑色的浓烟夹杂着火光，腾腾地升起。
“……！”
阿琉恩斯驭马向前、一路冲进了皇宫。“骑士长！”士兵们惊呼道。“从外部封锁皇宫、没有命令不许靠近！”说罢，阿琉恩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城门后。
“呼……喝……哈……”
一小片漆黑的浓烟散去，魔王手中执拿着幽蓝色的冰剑、抵挡在身前。从不远处的阴霾中，一个模糊的点不断放大、直到成为人形，冲破了那道灰质的幕、猛地冲击到他面前。巨力的打击几乎要震裂他的虎口、冰剑也随之掉落在地上。魔王被完全地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死亡的颜色站在他面前，一步步紧逼过来。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勉强站起来，直面着莫奇。
一道漆黑的火焰在莫奇的掌心聚积，逐渐地炽烈起来。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火焰朝着魔王冲去、仿佛要将他完全吞噬。千钧一发之际，锁链交织成的屏障突然出现在魔王面前、抵御住了火焰的攻击。然而，未等到他反应过来，莫奇已经到达他面前、仅用一拳便击碎了锁链。
“呜啊——！”
碎裂的锁链，元气损伤，魔王的身体再一次受到重创。模糊的意识中，他隐约感到第二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口处，强大的力道将他掷出了长廊、撞击在墙体上。
他艰难地爬起身，胸腔中的每一次跳动都变得无比易感，牵动着浑身的神经、疼痛到无法思考。
“你究竟是……”
“你无需知晓。”
莫奇从火焰中取出一把漆黑的长刀，高举在魔王的头颅上。
“这是……！”
……
“……它并不是一把沾染着鲜血的剑……”
……
“……难道，用我的血来祭奠辉耀、就伟大了吗……”
……
金色的光芒破开黑暗，炽烈的火焰在剑身上开始熊熊地燃烧。莫奇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把手中的剑举到眼前，仔细打量着。
……十余年以后，你们竟然……
莫奇摊开手掌，痴痴凝视着自己的手心的纹路；末了，他又伸过手臂，看着那硬朗而结实的肢体，锻炼了很久一般。
……他成功了吗，他已经成功地得到辉耀了吗……可是，为什么他的灵魂那么完整，他的身体那么统一，一如我最早找到他时一样……
……他不是‘钥匙’，‘钥匙’是那个女孩……他们，他们将‘圣剑’和‘钥匙’分给了两个人……这怎么可能……
莫奇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浑身也在颤抖。凶狠的痛苦和纯真的痛苦交叠在他脸上。他用双手捂住额头，一滴滴漆黑顺着指缝流下，直到手肘，滴落到地上。
……如果是这样、我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你们……你们竟然如此亵渎神谕……你们都该去到大地最深处的怀抱！
“喝啊——！”
黑色的身影从莫奇体内脱离，带走了他背上的那双翅膀、一直到空中。从离宫的残垣断壁间向上望去，一股股戾气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将塞坦利亚的天空笼罩。
“啊——他发芽了！”
“——是森林、大家快跑啊！”
“——救命啊！”
阴沉的乌云迅速遮蔽了晴朗的天空，连尚且耀眼的霞光都无法透过那浓厚的漆黑。黄昏的暮色确实来得太快，以至于已然予人一种油然而生的神异的恐怖感。
皇宫，谢希曼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剑鞘的底端抵在地上。寒凉席卷了这里的每一寸地面，踏在上面的脚能够感受到切肤的冰凉。空气中也仿佛在绽开冰晶，细碎的灼烧，严寒的触感。
“老师！”
阿琉恩斯冲入宫殿，一路奔到阿庇西身边。
“你……阿琉恩斯？！”
阿庇西惊讶地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回望着谢希曼，他的眼神中却是一种苍老的随和。
“来不及了，我们先离开——老师，马就在宫殿外的台阶下，您先去到卫城暂避，这里随时会再遭到袭击。你，负责护送老师，我给你们断后……”
“不必了。”谢希曼从容地回应道。“马上回去，军队还需要指挥。”说罢，他转身朝寝宫走去。
“老师！”阿琉恩斯讶异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阿庇西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他回过神来，阿琉恩斯仍然在那里伫立着，不愿离开而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呆呆地盯着谢希曼离开的方向。阿庇西犹豫了片刻，问道：“阿琉恩斯骑士长？”
他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个人。“嗯？”
“久仰大名，今日得幸一见。”
阿琉恩斯脸上有些不悦，但并未完全地显露出来。“何事？”
“想来陛下是在等候骑士长。”
“哦，你如何知晓？”
“两位是陛下的爱徒，卓绝不群，这种时候是应该被挂念着的。”
“……”
……如此说，我负伤的消息并未传与外界，可为什么老师……
“你究竟想说什么？”
“陛下久经战事，想必早已有所规划；我等只需要遵守吩咐即可，勿要扰乱了安排。”
阿琉恩斯有些动摇，话没说出口。
“骑士长，恕我直言，即便是担心陛下安危、也要以大局为重。从皇宫到卫城的路程、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而眼下，倘若连这里都不安全、也就实在无处可去了。而骑士长您一旦离开太久、难保不会生变……”
“……！”
“不要忘了，现在的政局……”阿庇西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纠缠。阿琉恩斯望了一眼阿庇西，将信将疑地退出了宫殿。回眸时，他仍然还在目送自己、点了点头。
他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入口。
阿庇西担心地看着远去的身影，转身走入长廊。
……谢希曼，你心中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果然已经很冷了，北国的冬季总是这么令人难堪。”
“呵，斯拉夫的森林么，看来当真是冲着我们来的（注：亚寒带针叶林气候下的原始森林，寒冷干燥是其一大特征）。不过，只能说、是我们自己太过于习惯南方的温暖。”
城堡的尖阁，二人坐谈观望。
“你当真要遣他们？”
“如何呢。经此一役，城邦势必遭受重创；届时，便不得不迁至新都——如此一来，怎样都好办了：贾艾斯家族在海外的那个隐患、那些不听话的狐狸，统统地教他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国王陛下本人、又能如何呢？德尔菲的魔法最能安慰那些恐惧森林的人们，而近卫军正是引来这些灾难的元凶；到时候，也是由不得他了。至于圣剑，更是任由我们放手一搏。”
“那后续的事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既然是朽木上抽出的新芽，也就任凭它生长去了便罢；我们只管养好这截枯木也好。况且，以后能长出来的叶子、也足够让我们惊喜的了。”
“呵，像曾经的马可·波罗先知一般、落个无人问津的地步么。”
“否则呢？比起传说，铁腕果然还是容易伤及人们脆弱的神经。”女神官顿了顿，继续说道：“重要的是相信：因为相信，所以存在。”
“果然。”陌生人轻蔑地叹息着。
“果然么……”
……信仰依附于政治，女人依附于男人，就像一个诅咒，挥之不去……
你也会为此而应允了这一切的安排吧……
黑色风暴持续地席卷着天空。地面上，发芽的感染者痛苦的姿态与他们万状的恐惧共同淹没于混沌之中。一列灯火忽然排列于街道上，逐渐地散开，零星地分布于聚落间，尔后又衍生出无数盏灯火，一生二、二生三，将黑暗点点吞噬。仔细看时，才发觉是巡游的近卫军手上的明火，与他们执拿的武器一道驱逐了恐惧。
“所有人立刻远离感染者、回到室内、严锁门窗！近卫军、立刻封锁所有交通枢纽、就地设卡、严禁任何人自由行动！”
哨兵骑着马从大道上飞驰而过，大声呼号从远方传来的命令。一阵阵攒动，凡命令所到达之处、无不立刻执行。整齐有序、快速高效的一系列行动几乎在眨眼间将这座城邦的格局更迭：天空昏暗得像是大地，大地璀璨得像是天空。
“骑士长，东城部署完毕。”
随着最后一个哨兵回到广场，整个塞坦利亚陷入了一种无声的恐惧之中——似乎是万丈汹涌上尚且宁静的海水，连掀动的浪花都腾着不寻常的味道。
“……”
阿琉恩斯转身看着被聚集起来的受感染者们，他们还分明是人，植物的枝蔓从他们的皮肤上突破、长出细密的芽和根系，不算太成型——实际上，的确难以察觉，因为那与传染病带来的脓肿和创伤很相似：常常发生于战场上。
人们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恐惧之中明明又有希望——那是他最为逃避的一种——这些人既然不是战士，又如何能用那样的手段来对待？
阿琉恩斯闭上眼，他只是不希望看见戳破了的笑脸流下来的血色的泪水；然而，凡是有经验的外军都会明白。弓箭手已经大致地排开了一个阵型。
明火虎虎地燃烧着，那声音在此刻也如此清晰，就像是耳畔的呢喃，显得如此甜美而动人。
黑暗中熊熊的光明，那就是活着。
“预备——”
好似并没有人听到那来自大地最深处的呓语，一场梦的伊始，漆黑中的钛白。
“尊敬的战士……”
“——放！”
两道凝聚的气沿着弓手阵划过，纷纷倒下的士兵只是在瞬间就失去了意识。突如其来的袭击尚未引起所有人的反应，一双黑色的翅膀已经在人群之上张开。借着火光的明亮，那张平静的脸上披散着凌乱的发丝，给人的恐惧感足以扭曲出一副狰狞的面目。她微微抬起右手，手掌向上，食指指着阿琉恩斯，伴以悲愤的目光。
“他们做错了什么？”
阿琉恩斯一时语塞，接不上话。
“为了那些蜷缩起来的生命，你们便可以牺牲掉舒展开的人们。可悲吗？可耻吗？惭愧吗？痛苦吗？”
一支箭从背后袭来，不偏不倚，正中少女的肩胛骨。然而，她却只是在空中停滞了片刻，便扬动翅膀震落了那支箭。
“想不到，这一次，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手执长弓的士兵痛苦地蜷下身、用手捂住双眼，血水不断地涌出，直到他在剧烈的抽搐中暴毙，脸上仍然是未散去的惊恐。
少女收起翅膀，降落到地面上，处在阿琉恩斯和感染者们之间。“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尊敬的战士——不惜用你们的血来换取短暂而欺骗的和平。你们究竟……”
“啪——砰砰砰……”
一块石子从感染者们中间飞出，不偏不倚，正中少女的面颊，然后弹落到地上、翻滚了几下。她缓缓抬起头，震怒的眼中映着一个白衣的女孩，龇着牙站在自己面前，仇视地仰望着她：
“森林里的树妖、就是你害死了千千万万的战士！是你们倾覆了神谕帝国、是你们一直以来对我们虎视眈眈！”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迷局，绝望和剧痛猛地刺入她皱缩的心。
少女瞪大了眼。
“就是你们害死了爸爸！”泪水从女孩的面颊上滴落，打湿了胸口的白衣。待到她用手去揩拭脸庞时，一排乳白色的根已经从手臂上长出许多了。“塞坦利亚和你们势不两立！”她哭号着。
“妖女、快滚！”
“滚出塞坦利亚！”
人群沸腾起来。
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崩塌了，以排山倒海之势。她仰望着天空，悲怆的嘶吼震得每一个人心悸，撕裂着天地一般的剧痛席卷而来，一道道恶魔的赦令喷涌而出。
“呀啊——！”
受感染者们快速地发芽，许多人甚至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半身化为树木。“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看不清现实、为什么你们如此沉醉于这个令人憎恶的骗局、为什么要让洁白的人来承受黑暗的苦痛和摧残！”少女冲着受感染者们疯狂地呐喊起来，眼中净是燃烧的烈火。“你、们、不、配！”
“所有人避开她！”阿琉恩斯大声地警告着广场上的人们。少女转过身，在手中凝成一道漆黑，朝着他袭去。
“……！”
“她已经被森林反噬了；不过，只是迟早的事。森林之心与人的交易从不会亏本，只是寻求一个潜入的容器罢了。”
红色的身影挡在阿琉恩斯面前，苍白而透着血色的头发轻轻飘动。琼尼转过身来、望着阿琉恩斯，“大家就交给你了，骑士长。”
“你是……”
“辛辛那提巫师。”
说罢，琼尼毅然向前走去，迎着少女猛烈的攻势。
“呵哈哈哈——是你、真的是你、是你啊！！！”少女俨然已经失去控制，笑得疯癫狂乱，浑身神经质地抽搐起来。“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而且，你似乎毫发无损、就像你对我痛下毒手以前的那样！”
“说这些话早已没有意义了，你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意味着罪恶，你也就必须被毁灭。”
“罪恶？毁灭？辛、辛、那、提、巫、师——好不义正辞严！是谁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做着那些泯灭人性的事？又是谁披着那掩盖真面目的披风潜藏在人海之中？！”少女猛地腾到空中，一击强力的进攻与琼尼的防御正面冲撞，剧烈波动的能量在周遭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扩散开去的龟裂。
“纵然你再如何怨怼，你亦不该以你所痛恨的方式来回馈那些与你一道受苦的人们。”
“可笑！此却不是牧羊人说与黑羊的籍口！残我肢体者你等，裂我魂魄者你等，而今劝我复归原状、不视血泊之盲者还是你等！”
一次又一次攻击，双方的力量都在极速地损耗。短暂的停滞之间，琼尼轻轻跃起到空中、与少女对峙着，二人的战斗愈发进入了白热化。
“璃公主，我劝你即刻收手。现在改悔，一切尚且不晚。”
“呵，璃公主……”
极寒的杀意瞬间包裹了琼尼，无法辨识的方向袭来一股撼动了浑身脏腑的冲击；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重重地落到地上、面前留下一片溅开的猩红。
“唔……呃……”
黑色的身影降落在她面前。
“收手……所谓重任之荣耀时，无人问我情愿；万蚁噬心之疼痛时，无人顾我创伤；身死神灭之黯淡时，无人理我存否；而今我终究归来之时，众人视我为异物，恨不得倾尽天下之力诛我杀我、要我永世永生灰飞烟灭……倘若不能屠戮当年之仇、将你等头颅尽数拦砍下、放在死魂灵的墓碑前祭奠，亡者将永不安息……”
“……值得吗？”琼尼轻轻地问道，语气轻得就像是耳畔的呢喃。
在少女的注视下，琼尼褪下了头上的斗篷，花白的银丝倾斜而下，垂在她的肩上。她的双眼完全地显露出来，幽绿的瞳孔中流动着澄澈的宁静，似乎是哀伤，又似乎是无奈。眼角羽状的纹痕，苍白的肌肤，一切都在反应一个人衰老的状态，而那却无法掩盖她曾经美丽的事实，从她仍然端庄的仪容中可见一斑。
“……”
“可笑吗？这就是现在的我——每一寸肌肤下都流淌着剧毒、为了控制一具本该腐烂的尸身。究竟过去了多久，好像我的不在只是昨天的事一样；我也无数次问我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我在遗忘的深处遇到了一直在等我的人，方才醒悟。多少黑夜，多少白昼，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真正重要的是这一刻……”
她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怪物一般的少女，方才流淌的澄澈凝聚成坚韧的结晶：
“我一定……要打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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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震动，仿佛将要撕裂大地一般。皇宫前的广场上正欢呼着的人们被打断，齐齐地望向离宫的位置：黑色的浓烟夹杂着火光，腾腾地升起。
“……！”
阿琉恩斯驭马向前、一路冲进了皇宫。“骑士长！”士兵们惊呼道。“从外部封锁皇宫、没有命令不许靠近！”说罢，阿琉恩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城门后。
“呼……喝……哈……”
一小片漆黑的浓烟散去，魔王手中执拿着幽蓝色的冰剑、抵挡在身前。从不远处的阴霾中，一个模糊的点不断放大、直到成为人形，冲破了那道灰质的幕、猛地冲击到他面前。巨力的打击几乎要震裂他的虎口、冰剑也随之掉落在地上。魔王被完全地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死亡的颜色站在他面前，一步步紧逼过来。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勉强站起来，直面着莫奇。
一道漆黑的火焰在莫奇的掌心聚积，逐渐地炽烈起来。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火焰朝着魔王冲去、仿佛要将他完全吞噬。千钧一发之际，锁链交织成的屏障突然出现在魔王面前、抵御住了火焰的攻击。然而，未等到他反应过来，莫奇已经到达他面前、仅用一拳便击碎了锁链。
“呜啊——！”
碎裂的锁链，元气损伤，魔王的身体再一次受到重创。模糊的意识中，他隐约感到第二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口处，强大的力道将他掷出了长廊、撞击在墙体上。
他艰难地爬起身，胸腔中的每一次跳动都变得无比易感，牵动着浑身的神经、疼痛到无法思考。
“你究竟是……”
“你无需知晓。”
莫奇从火焰中取出一把漆黑的长刀，高举在魔王的头颅上。
“这是……！”
……
“……它并不是一把沾染着鲜血的剑……”
……
“……难道，用我的血来祭奠辉耀、就伟大了吗……”
……
金色的光芒破开黑暗，炽烈的火焰在剑身上开始熊熊地燃烧。莫奇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把手中的剑举到眼前，仔细打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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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奇摊开手掌，痴痴凝视着自己的手心的纹路；末了，他又伸过手臂，看着那硬朗而结实的肢体，锻炼了很久一般。
……他成功了吗，他已经成功地得到辉耀了吗……可是，为什么他的灵魂那么完整，他的身体那么统一，一如我最早找到他时一样……
……他不是‘钥匙’，‘钥匙’是那个女孩……他们，他们将‘圣剑’和‘钥匙’分给了两个人……这怎么可能……
莫奇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浑身也在颤抖。凶狠的痛苦和纯真的痛苦交叠在他脸上。他用双手捂住额头，一滴滴漆黑顺着指缝流下，直到手肘，滴落到地上。
……如果是这样、我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你们……你们竟然如此亵渎神谕……你们都该去到大地最深处的怀抱！
“喝啊——！”
黑色的身影从莫奇体内脱离，带走了他背上的那双翅膀、一直到空中。从离宫的残垣断壁间向上望去，一股股戾气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将塞坦利亚的天空笼罩。
“啊——他发芽了！”
“——是森林、大家快跑啊！”
“——救命啊！”
阴沉的乌云迅速遮蔽了晴朗的天空，连尚且耀眼的霞光都无法透过那浓厚的漆黑。黄昏的暮色确实来得太快，以至于已然予人一种油然而生的神异的恐怖感。
皇宫，谢希曼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剑鞘的底端抵在地上。寒凉席卷了这里的每一寸地面，踏在上面的脚能够感受到切肤的冰凉。空气中也仿佛在绽开冰晶，细碎的灼烧，严寒的触感。
“老师！”
阿琉恩斯冲入宫殿，一路奔到阿庇西身边。
“你……阿琉恩斯？！”
阿庇西惊讶地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回望着谢希曼，他的眼神中却是一种苍老的随和。
“来不及了，我们先离开——老师，马就在宫殿外的台阶下，您先去到卫城暂避，这里随时会再遭到袭击。你，负责护送老师，我给你们断后……”
“不必了。”谢希曼从容地回应道。“马上回去，军队还需要指挥。”说罢，他转身朝寝宫走去。
“老师！”阿琉恩斯讶异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阿庇西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他回过神来，阿琉恩斯仍然在那里伫立着，不愿离开而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呆呆地盯着谢希曼离开的方向。阿庇西犹豫了片刻，问道：“阿琉恩斯骑士长？”
他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个人。“嗯？”
“久仰大名，今日得幸一见。”
阿琉恩斯脸上有些不悦，但并未完全地显露出来。“何事？”
“想来陛下是在等候骑士长。”
“哦，你如何知晓？”
“两位是陛下的爱徒，卓绝不群，这种时候是应该被挂念着的。”
“……”
……如此说，我负伤的消息并未传与外界，可为什么老师……
“你究竟想说什么？”
“陛下久经战事，想必早已有所规划；我等只需要遵守吩咐即可，勿要扰乱了安排。”
阿琉恩斯有些动摇，话没说出口。
“骑士长，恕我直言，即便是担心陛下安危、也要以大局为重。从皇宫到卫城的路程、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而眼下，倘若连这里都不安全、也就实在无处可去了。而骑士长您一旦离开太久、难保不会生变……”
“……！”
“不要忘了，现在的政局……”阿庇西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纠缠。阿琉恩斯望了一眼阿庇西，将信将疑地退出了宫殿。回眸时，他仍然还在目送自己、点了点头。
他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入口。
阿庇西担心地看着远去的身影，转身走入长廊。
……谢希曼，你心中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果然已经很冷了，北国的冬季总是这么令人难堪。”
“呵，斯拉夫的森林么，看来当真是冲着我们来的（注：亚寒带针叶林气候下的原始森林，寒冷干燥是其一大特征）。不过，只能说、是我们自己太过于习惯南方的温暖。”
城堡的尖阁，二人坐谈观望。
“你当真要遣他们？”
“如何呢。经此一役，城邦势必遭受重创；届时，便不得不迁至新都——如此一来，怎样都好办了：贾艾斯家族在海外的那个隐患、那些不听话的狐狸，统统地教他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国王陛下本人、又能如何呢？德尔菲的魔法最能安慰那些恐惧森林的人们，而近卫军正是引来这些灾难的元凶；到时候，也是由不得他了。至于圣剑，更是任由我们放手一搏。”
“那后续的事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既然是朽木上抽出的新芽，也就任凭它生长去了便罢；我们只管养好这截枯木也好。况且，以后能长出来的叶子、也足够让我们惊喜的了。”
“呵，像曾经的马可·波罗先知一般、落个无人问津的地步么。”
“否则呢？比起传说，铁腕果然还是容易伤及人们脆弱的神经。”女神官顿了顿，继续说道：“重要的是相信：因为相信，所以存在。”
“果然。”陌生人轻蔑地叹息着。
“果然么……”
……信仰依附于政治，女人依附于男人，就像一个诅咒，挥之不去……
你也会为此而应允了这一切的安排吧……
黑色风暴持续地席卷着天空。地面上，发芽的感染者痛苦的姿态与他们万状的恐惧共同淹没于混沌之中。一列灯火忽然排列于街道上，逐渐地散开，零星地分布于聚落间，尔后又衍生出无数盏灯火，一生二、二生三，将黑暗点点吞噬。仔细看时，才发觉是巡游的近卫军手上的明火，与他们执拿的武器一道驱逐了恐惧。
“所有人立刻远离感染者、回到室内、严锁门窗！近卫军、立刻封锁所有交通枢纽、就地设卡、严禁任何人自由行动！”
哨兵骑着马从大道上飞驰而过，大声呼号从远方传来的命令。一阵阵攒动，凡命令所到达之处、无不立刻执行。整齐有序、快速高效的一系列行动几乎在眨眼间将这座城邦的格局更迭：天空昏暗得像是大地，大地璀璨得像是天空。
“骑士长，东城部署完毕。”
随着最后一个哨兵回到广场，整个塞坦利亚陷入了一种无声的恐惧之中——似乎是万丈汹涌上尚且宁静的海水，连掀动的浪花都腾着不寻常的味道。
“……”
阿琉恩斯转身看着被聚集起来的受感染者们，他们还分明是人，植物的枝蔓从他们的皮肤上突破、长出细密的芽和根系，不算太成型——实际上，的确难以察觉，因为那与传染病带来的脓肿和创伤很相似：常常发生于战场上。
人们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恐惧之中明明又有希望——那是他最为逃避的一种——这些人既然不是战士，又如何能用那样的手段来对待？
阿琉恩斯闭上眼，他只是不希望看见戳破了的笑脸流下来的血色的泪水；然而，凡是有经验的外军都会明白。弓箭手已经大致地排开了一个阵型。
明火虎虎地燃烧着，那声音在此刻也如此清晰，就像是耳畔的呢喃，显得如此甜美而动人。
黑暗中熊熊的光明，那就是活着。
“预备——”
好似并没有人听到那来自大地最深处的呓语，一场梦的伊始，漆黑中的钛白。
“尊敬的战士……”
“——放！”
两道凝聚的气沿着弓手阵划过，纷纷倒下的士兵只是在瞬间就失去了意识。突如其来的袭击尚未引起所有人的反应，一双黑色的翅膀已经在人群之上张开。借着火光的明亮，那张平静的脸上披散着凌乱的发丝，给人的恐惧感足以扭曲出一副狰狞的面目。她微微抬起右手，手掌向上，食指指着阿琉恩斯，伴以悲愤的目光。
“他们做错了什么？”
阿琉恩斯一时语塞，接不上话。
“为了那些蜷缩起来的生命，你们便可以牺牲掉舒展开的人们。可悲吗？可耻吗？惭愧吗？痛苦吗？”
一支箭从背后袭来，不偏不倚，正中少女的肩胛骨。然而，她却只是在空中停滞了片刻，便扬动翅膀震落了那支箭。
“想不到，这一次，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手执长弓的士兵痛苦地蜷下身、用手捂住双眼，血水不断地涌出，直到他在剧烈的抽搐中暴毙，脸上仍然是未散去的惊恐。
少女收起翅膀，降落到地面上，处在阿琉恩斯和感染者们之间。“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尊敬的战士——不惜用你们的血来换取短暂而欺骗的和平。你们究竟……”
“啪——砰砰砰……”
一块石子从感染者们中间飞出，不偏不倚，正中少女的面颊，然后弹落到地上、翻滚了几下。她缓缓抬起头，震怒的眼中映着一个白衣的女孩，龇着牙站在自己面前，仇视地仰望着她：
“森林里的树妖、就是你害死了千千万万的战士！是你们倾覆了神谕帝国、是你们一直以来对我们虎视眈眈！”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迷局，绝望和剧痛猛地刺入她皱缩的心。
少女瞪大了眼。
“就是你们害死了爸爸！”泪水从女孩的面颊上滴落，打湿了胸口的白衣。待到她用手去揩拭脸庞时，一排乳白色的根已经从手臂上长出许多了。“塞坦利亚和你们势不两立！”她哭号着。
“妖女、快滚！”
“滚出塞坦利亚！”
人群沸腾起来。
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崩塌了，以排山倒海之势。她仰望着天空，悲怆的嘶吼震得每一个人心悸，撕裂着天地一般的剧痛席卷而来，一道道恶魔的赦令喷涌而出。
“呀啊——！”
受感染者们快速地发芽，许多人甚至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半身化为树木。“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看不清现实、为什么你们如此沉醉于这个令人憎恶的骗局、为什么要让洁白的人来承受黑暗的苦痛和摧残！”少女冲着受感染者们疯狂地呐喊起来，眼中净是燃烧的烈火。“你、们、不、配！”
“所有人避开她！”阿琉恩斯大声地警告着广场上的人们。少女转过身，在手中凝成一道漆黑，朝着他袭去。
“……！”
“她已经被森林反噬了；不过，只是迟早的事。森林之心与人的交易从不会亏本，只是寻求一个潜入的容器罢了。”
红色的身影挡在阿琉恩斯面前，苍白而透着血色的头发轻轻飘动。琼尼转过身来、望着阿琉恩斯，“大家就交给你了，骑士长。”
“你是……”
“辛辛那提巫师。”
说罢，琼尼毅然向前走去，迎着少女猛烈的攻势。
“呵哈哈哈——是你、真的是你、是你啊！！！”少女俨然已经失去控制，笑得疯癫狂乱，浑身神经质地抽搐起来。“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而且，你似乎毫发无损、就像你对我痛下毒手以前的那样！”
“说这些话早已没有意义了，你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意味着罪恶，你也就必须被毁灭。”
“罪恶？毁灭？辛、辛、那、提、巫、师——好不义正辞严！是谁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做着那些泯灭人性的事？又是谁披着那掩盖真面目的披风潜藏在人海之中？！”少女猛地腾到空中，一击强力的进攻与琼尼的防御正面冲撞，剧烈波动的能量在周遭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扩散开去的龟裂。
“纵然你再如何怨怼，你亦不该以你所痛恨的方式来回馈那些与你一道受苦的人们。”
“可笑！此却不是牧羊人说与黑羊的籍口！残我肢体者你等，裂我魂魄者你等，而今劝我复归原状、不视血泊之盲者还是你等！”
一次又一次攻击，双方的力量都在极速地损耗。短暂的停滞之间，琼尼轻轻跃起到空中、与少女对峙着，二人的战斗愈发进入了白热化。
“璃公主，我劝你即刻收手。现在改悔，一切尚且不晚。”
“呵，璃公主……”
极寒的杀意瞬间包裹了琼尼，无法辨识的方向袭来一股撼动了浑身脏腑的冲击；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重重地落到地上、面前留下一片溅开的猩红。
“唔……呃……”
黑色的身影降落在她面前。
“收手……所谓重任之荣耀时，无人问我情愿；万蚁噬心之疼痛时，无人顾我创伤；身死神灭之黯淡时，无人理我存否；而今我终究归来之时，众人视我为异物，恨不得倾尽天下之力诛我杀我、要我永世永生灰飞烟灭……倘若不能屠戮当年之仇、将你等头颅尽数拦砍下、放在死魂灵的墓碑前祭奠，亡者将永不安息……”
“……值得吗？”琼尼轻轻地问道，语气轻得就像是耳畔的呢喃。
在少女的注视下，琼尼褪下了头上的斗篷，花白的银丝倾斜而下，垂在她的肩上。她的双眼完全地显露出来，幽绿的瞳孔中流动着澄澈的宁静，似乎是哀伤，又似乎是无奈。眼角羽状的纹痕，苍白的肌肤，一切都在反应一个人衰老的状态，而那却无法掩盖她曾经美丽的事实，从她仍然端庄的仪容中可见一斑。
“……”
“可笑吗？这就是现在的我——每一寸肌肤下都流淌着剧毒、为了控制一具本该腐烂的尸身。究竟过去了多久，好像我的不在只是昨天的事一样；我也无数次问我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我在遗忘的深处遇到了一直在等我的人，方才醒悟。多少黑夜，多少白昼，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真正重要的是这一刻……”
她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怪物一般的少女，方才流淌的澄澈凝聚成坚韧的结晶：
“我一定……要打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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