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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内,断了一臂的神白须坐在椅子上,他仍旧身着白袍,面色平静。

    而在他一旁站着的,是当今骁卫天罡之首音绕梁,她一手摁在神白须右手手腕,皱着眉头,愁喜不展。

    哗啦————

    突然,这脉摸到一半,音绕梁好似恨铁不成钢般,大袖一抽,狠狠地抽在神白须脑门上,转身不再理会。

    神白须挑眉又皱眉,不知道那娘们儿今天是吃错了哪份药。

    近来两人自混沌城区处事,多有磕碰,凡事皆是从小到大,越争越挣,每每都是吵的面红耳赤。

    说是面红耳赤,也不过音绕梁一人火烧眉头。

    往时众人从未见过堂堂才女音绕梁如此窘迫,如今对待个外来者却是好似处处捉襟见肘。

    倒不是众人怀疑音绕梁的治理能力,而是神白须这个混账货,太能捅娄子了。

    如果不是他刻意要拉拢高沅方,以表诚意自断一臂,岂会有当下这般窘境,为结交这一虎狼之徒如此舍命,岂不愚昧?

    因为他神白须一己之见,一人之祸,却要整个骁卫为此大动干戈,甚至连吃败仗,不单单是望风山开山行军之事,更是川内政势风向。

    如今盘龙趁虚而入,川内势弱,本就缺了个文治音绕梁,竟徒留一位武治点朱砂与一位仕治穿林雨。

    并非音绕梁信不过那两位,而是眼下形势万般变化,她本身就是作为罗天政务掌司,如今政势有变,上御执孤身难入,乃是她的失职。

    再加上这个贼会捅娄子的神白须,整的她是每日五味杂陈愁眉不展,她感觉这几天都快把几辈子的气都生完了。

    以至于从未有过动手打人的音绕梁,每每同神白须共事时,都大打出手。

    高沅方一役后的一巴掌,川内政势纷争的一巴掌,神白须雷厉风行处事的方式的一巴掌,刚刚的一袖子,总之多到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神白须看着背对着他极力克制的音绕梁,气笑了。

    “我说,梁总司。”

    “梁门主?”

    眼见那人根本不搭理他。

    “梁先生?梁女士?”

    音绕梁纹丝不动。

    “那犟娘们儿。”

    啪————

    好嘛,又是一巴掌。

    力度不轻不重,雷声大,雨点小,神白须挠了挠脸,悻悻然。

    音绕梁瞪了他一眼。

    “梁大总管啊,咱实在要不行就回咱的罗天去吧,省的在我这活受气。”

    “你有什么要说的要骂的说出来不就好了,扯着个驴脸你要拉磨啊?咋,往那一站你要孵蛋啊?气性这么大。”

    这下算是坏了,一句话直接戳了音绕梁的肺管子。

    啪————

    果不其然,那人一个华丽的转身直接一袖子抽在神白须脑门上,后者不以为然,只是龇牙咧嘴。

    这回音绕梁并没有转身不理,而是怒视神白须。

    “我倒也稀奇,怎的就不知道你神白须能在西方为虎作伥,是不是真的终焉组织就是一群猪头焖子,能让你这无赖泼皮蹬鼻子上脸。”

    此话一出,站在神白须身后的李管事眉头一挑,好像听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听到的话。

    “我川请你也不知道是谁的馊主意,搬来这么个臭鱼烂虾,腰间别个死耗子。”

    “川内政势如今团团围困,我只当是盘龙削山狼狈为奸早有今日。”

    “开山行军深入腹地,虽高瞻远瞩却也肩负大任,两人被群起攻之我以为情理之中。”

    “斩龙卧蛰饕餮城区一剑守关自成方圆,寡不敌众也理所当然。”

    “可你区区神白须,竟同神骁千年大仇执众与虎谋皮,非我族类恬不知耻。”

    这一番话下来,李管事那是见着了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不愧为文化人的杀人诛心。

    “那既然处不了就散伙啊。”

    神白须仰躺在椅子上,那手一挥。

    好家伙,此话一出,身后李管事好悬没把自己牙磕掉。

    不挑好的不挑坏的,非要挑个谁都不乐意要的却又不好推辞的。

    这一句话,直接把音绕梁气得够呛,整个人炸了一样,本就雄挺的胸脯一高一低,堪称人间绝色。

    咔嗒————

    “梁且知!”

    神白须惊呼其名,眼见音绕梁抬手间准备拿起一旁桌上放的小花坛就要去砸神白须的狗头。

    音绕梁一顿,大抵是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让神白须气的失了理智,她怒气冲冲的死死盯着神白须,却也没放下那小花坛。

    “都说医者仁心,你瞅瞅我,我可是残疾啊,自同高沅方一役下来,我吃了你多少嘴巴子?没有五十也有二十了吧?你这又要干什么?”

    “我承认,我断臂表态是贱,我自找的,可这么多个嘴巴子也该还回去了吧?”

    “况且目前形势只是微微倾斜了些,你当年治理神骁驳杂政理哪个不比这艰难?”

    “你还好意思说我不要命,有你这么当医生的?又是巴掌又是抽,好啊现在还要用那玩意砸我,生怕我不死,我还能付不起你医药费吗?”

    神白须一番诡辩下来,音绕梁竟然也破天荒的冷静了下来。

    在这个时候,音绕梁思考的不是目前神骁的形式和之后的规划,也不是削山之后的布局。

    她现在想的,竟然是怎么才能在和神白须的争执上赢一回。

    她托着花坛迟迟不肯放下,也纳闷,又气又好笑。

    先是近期间因为神白须的所作所为屡屡破例,又是因为神白须的的状况问题思前想后。

    倒也不是真怕他一下死了,只是莫名好奇,这个人究竟凭什么能治住削山目前的情况。

    咔嗒————

    音绕梁重新将小花坛摆正,瞪了一眼神白须,长长吐出一口气,找了个离神白须远的地方坐着。

    神白须眼见那娘们气下去了,同样一舒。

    眼下缺失一臂,神白须做不了那个经常用于思考问题的姿势,他只得不习惯的将手抵在扶手上。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作为一个外人却深得上御执信任,以及周登楼的偏袒和骁卫地煞几位的态度。”

    “好人不好做啊梁大夫。”

    “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作为神骁此次的承诺人,是神骁削山之乱的枢纽,我只能以我确定的方式行事,你看不惯,我理解。”

    “我以为打仗打的就是情报和后勤,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其根本的形式并未更替。”

    “神骁并不大兴科技,同削山隔着一条天沟,两川之阂又如同天坎,可不就只能用有能耐的人的命去换?”

    “点朱砂本事大,作为你们骁卫之中的武治最高者,她镇守后方虽然有些大材小用,但你真以为盘龙十二众请得动你?”

    “盘龙再势大,也只是后起之辈,骁卫树大根深千年传承,李布施三朝力挺上御执,上御出云固步自封,看似深得民心实则外强中干,不然,她拉拢难么多政力势力干什么?”

    “再者,你们神骁对世族成见太深,一代人能恨好几辈子。在我们西方,这是阶级的跨越,也因此,统治者的问题必须以簇拥他的人为出发点。”

    “我这么说,您觉得呢?”

    神白须看向音绕梁,后者头也不回,只是闭目养神,懒得去听。

    哪怕他神白须说的再板上钉钉,于她音绕梁而言不过童言呓语,可她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执政者,见不得成见与批评。

    “是我对你期望太高,一心觉得你真有那个本事料理削山之乱。”

    “夸氏木秀于林,实则风必摧之,他们疆外南民痛恨我们神骁几千年,仇恨和怨恨不是你一天两天一命两命数得过来死的过来的。”

    “或许在关于疆外势力的控制,点朱砂的确比我更有见地,我也承认这一点确实是我小家子气,怨不得点朱砂。”

    “可我也以为,武戈杀伐并不能完全安兴建业,当时的谏言也只是一己之见。”

    “世人的成见太深,他们容不得一个那样强大的,刚强的执政者如此鞭策,所以我以为,不明智。”

    “可眼下你雷厉风行,一言一行代表的不仅是神骁目前执政的方针与态度,还有对于之后行事的布局,再者,要我神骁以你的规矩为准,何其强求?”

    “说什么以我确定的方式,何其放屁?”

    世人皆以为,点朱砂是武,音绕梁是文,实则非也。

    一开始,关于南地三川以杀为主的决策其实是音绕梁提出来的。

    就是因为这仇恨结症了千年,斩不断理还乱,不如连根拔起来的痛快,也省的南民总拿九千年前八国之乱来戳上御的脊梁骨。

    可如此,却失了人心,更寒了其他本就与神骁建立联系的疆域。

    为了名正言顺且以彰显神骁神文圣武,必须要有一个缓和的两全之法。

    可谁知道每次派出的外交使是一去不复返,忍无可忍的点朱砂这才肯定之前音绕梁的观点。

    一开始,被誉为毒士的点朱砂是没有意见的,只是穿林雨不肯如此,且为求众见统一,不得不从而已。

    而如今对方给脸不要脸,那也就怪不得神骁赶尽杀绝。

    神白须根本不能听这话,一听一个气不打一处来,果不其然,在神骁,就不能跟女人讲道理。

    他干脆一扭头,直接躺在椅子上俩眼一闭干脆装死。

    音绕梁等了半天没动静,一看过去那人椅子上闭着眼,顿时火冒嗓子眼,风风火火的走过去一脚就直直踢在神白须小腿上。

    神白须俩眼一瞪,倒抽冷气,这会这娘们下死手,不说踹断了,那也绝对破皮了。

    “我好心好意不搭理你,你倒好,怎么,官当的大脾性小?”

    神白须想起身站起来跟人理论,没成想被音绕梁一把推了回去。

    “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把神骁和削山之间的世仇当回事?”

    音绕梁皱眉道,这一次,她没有怒气,反而有一种……有一种悲伤和不忿。

    神白须面色一沉。

    一旁的李管事暗道不妙,倘若音绕梁只是被神白须气的面红耳赤倒没什么,这要突然一冷水激下来,哑火了,才是来真的。

    他现在只求神白须别再去踩音绕梁的底线,至少给个说法讲清楚了。

    谁知道神白须压根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哪怕音绕梁一直看着,也无动于衷。

    咔嗒————

    堂外风风火火走来一位身着骁卫组织制服的年轻人,眼见此人,行色匆匆。

    神白须瞥了一眼,一目了然,

    音绕梁眉头一皱,心中不定。

    “梁……”

    那年轻人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人。

    “白先生,关外有一人自称削山侯者,前来叩关。”

    “只是…比起之前削山来的人,这位看似神色和悦,不似来者不善,他特要我请神白须先生您。”

    “他说他叫青愈方。”

    此话一出,凡是堂内者闻之无不变色,哪怕是音绕梁也都皱眉诧异。

    青愈方,这位天选而生可成圣的天纵之才竟然找上门了,而且还特地点名神白须,那这很明显是一场恶战。

    可众所周知青愈方并非争凶斗狠之人,哪怕委身削山,也是正人君子,岂会做趁虚而入的陋行?

    音绕梁动身向府外走去,神白须身中剧毒又断一臂,怕是不能跟门外那位谪仙过招了。

    眼下关内除了音绕梁,谁能担此大任?

    嗤————

    哪知神白须不知好歹,一脚踩在音绕梁的裙袍,硬生生给拽住了她。

    这次音绕梁并没有气愤,只是皱眉,却也停了下来。

    “梁且知,你聋啊?人家来找我的。”

    神白须看傻子似的看音绕梁,后者恼火,神色肉眼可见的一沉,表现的不耐烦,只感觉眼前的神白须无理取闹的像三岁孩童。

    “你要是真这么想死,就直接和我说,我一剑刺死你给你个痛快,省的连累别人。”

    嗡————

    看来音绕梁是真的不打算退步,玉剑放声,剑鸣悠悠。

    谁料神白须一把抓住音绕梁手臂,硬生生把她扯的转了过来,抬起她握剑的手臂就搁在自己脖子上。

    “那我就直说了,今儿,你要么抬着这把剑剌死我,要么,我下去关外跟青愈方应阵。”

    “你动手吧。”

    神白须引颈就戮,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你……”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眼下两人你死我活吓坏了两位旁人,只觉得让人遍体生寒,一时间大事不妙。

    音绕梁气的提剑的手都在抖,那玉剑幽鸣阵阵,架在神白须脖子上就是迟迟不下。

    而看着神白须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模样,音绕梁竟觉得荒谬。

    眼前这个人是真不觉得死是多么沉重的东西,以至于在这时竟表现得毫无情感波动。

    叮————

    音绕梁气的将玉剑一甩,砸在一旁,大袖一抽,直直抽在神白须脑门。

    一气之下,大步流星的从后堂走了。

    神白须望着隐入后堂的音绕梁松了一口气,蹲下身捡起那把神威泽泽的玉剑。

    他探手一抚,青吟悠悠,神光无暇。

    “白先生……这?”

    堂下那位神骁执事一头雾水,一时间进退两难。

    “客人都到关外了,咱们不出门迎接,那就是不懂礼了。”

    很快,神白须手提玉剑上关,在那城墙之上,城池之外,青愈方孤身一人,负手而立,气度翩翩,风度翩翩。

    他系发于后,眉目神逸,面色自若,如微风芦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身青衫如波如澜。

    神白须见此,将手上玉剑神念一抹,顷刻间化作一柄细长玉簪,他别于发后,翻身下关。

    呼————

    风来朴朴,扬尘飘沙,神白须漫步走向青愈方,后者眉眼微笑,犹见故人。

    “我料音绕梁应该不会让你出关,见你关上提着那位青萍天下的女子剑仙的玉剑,莫不是打了一架?”

    “若是如此,恐怕愚不才只得灰溜溜逃回山里了。”

    青愈方朗声如弦,细细微声,他所说,和他的身份以及他来的目的极为不符。

    他以为,神白须要是能在这种状态下拿下音绕梁,恐怕非削山主亲至不可行。

    眼前青青公子一言一语如春风拂面,神白须只感风来时尔,心若止水,他笑了笑。

    “持玉者,投私报公,先生以为呢?”

    神白须一句话,青愈方眉头微挑,嘴角含笑。

    这位有着谪仙人之称的男子先是上前一步,他细细观察了一番神白须,点了点头。

    “不知道白公子所说的持玉者,是那天罡音绕梁肯为了你一人而倾覆神骁平乱之局,还是我这泥稿之身,宁为乱谋不为大罗天?”

    “哪一点似乎都不像,而那句话,也不似公子能说出的,倒是白公子,同西方诟病的那般判若两人,我见如此。”

    神白须微微点头,郑重的拱手作揖,青愈方同样如此。

    两人纳头的一对拜,尽显神骁古序,不知道在多少个百年前,如此的举手投足曾是神骁千古闻名的礼仪,是传承更是风骨。

    尽管在千机万枢的现代世界仍有效仿,却不似这般,登登对对。

    “江山父老能容我,前身作为罪犯的我没资格回答先生的上一句,至于那下一句,我以为,人各有志何其不同。”

    “并无取笑之意,俗话说还有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类,于先生,不过戏言尔。”

    青愈方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初步了解了神白须这一人的基本。

    他又上前几步,两人的距离在一言一语后越来越近。

    而神白须,藏势于身,伺机而动,处处防范。

    进步的青愈方辄止住,眉头微皱,他看着神白须,又看了看他的断臂。

    “白公子有一点倒真如我那些同胞所说,胸有成竹,心有城府。”

    “愚携诚而来,不过青衫一身,白公子何至于此?难道如此还不足以言表真心?”

    青愈方开诚公布,他展开双臂,笑道。

    神白须对于眼前这位有谪仙人之称且有称圣潜力的青愈方如此提防,并非怕他实力强横,而是此人动机不明。

    在所有杀伐果断的削山侯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位谦谦君子,是谁一时间都不会相信吧?

    究竟是玉面书生,还是笑里藏刀,仅凭一言之词是没法下定论的。

    眼见神白须迟迟不回,青愈方则再是眉头一沉,一叹。

    他退后一步,自虚空之中拿出一枚玉轴画卷。

    神白须虽皱眉头,可却并没有感觉到眼前的青愈方有任何杀意动机,只得原地不动。

    嗡————

    青愈方高高掷起玉轴,画卷在空中展开。

    宽一丈,长六丈,玄金铭文镌刻于上下两行,玉轴泛着金光,其玉泽泽,其光粼粼。

    而其中内容,却是空白。

    哗————

    青愈方抬手在空中虚指指点,本来空无一物的画卷之内波澜渐起,黑色的云墨倾流而出。

    “九千年前,八国之乱,天下崩殂,民如枯槁。上御之全青复九岁堪舆山河,遍揽神洲。”

    画卷上,翩翩少年背着包袱走遍山川大地,以双腿丈量大地,以目光所及见日月山河,天地凛凛。

    “有如此下,见之如你,如我。”

    “而山河尽在眼前,日月近在天边,却又是地有两制,民有崩离,虽曾统一,却又隔阂。”

    “白公子以为何?”

    青愈方一手付后,一手作请势,以笑待之。

    神白须看后,看着那云墨渲染的山河画,心有感慨。

    那夜他挑灯夜读,神骁九千年古今遍揽,欲穷千里目,可谓更上一层楼。

    所谓格物致知,不就是如此吗?

    眼下,同样作为出身神骁而却报身削山的青愈方,投下画卷,以指为墨,以心胸为史,问道神白须征御。

    看着那款款画卷,神白须上前,摘下发后玉簪。

    玉剑化作的玉簪仍旧泛着波光,缠绕在神白须的手臂,金丝成线。

    他画剑于卷上,指指点点,顷刻间翻云覆雨。

    金戈铁马,沙场王旗,武槊点兵,马踏八国。

    而其后。

    山河破碎,民乱不生,尸横遍野,国道崩殂。

    玉簪所勾勒之处,既是铁蹄所过之处,纵纵横横,一座座王朝随之覆灭,一座座山峦随之夷为平地,青青山河,硝烟四起。

    眼见如此的青愈方眉头一皱,看着卷上的铁马寒衣,摇了摇头,当他再看向神白须时,后者早已等候多时。

    青愈方先是拱手,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静待下文。

    可神白须并未多言,只是默默注视着青愈方,后者意会,转身向右走去。

    勾画再起,随着青愈方抬手指点,龙飞凤舞,遍地生花,一个个春来秋去,王朝更迭。

    “上御携势吞并八国,完成了神骁历史上的第一次大统一,此后,奠定了神骁一国存在与延续的根本。”

    “如此,秩序传承,时代更迭却生生不息,众人拾火,薪火相传。”

    随着一位举火者手拿火把与书卷,传递给下一位,如此一位位举火人前仆后继。

    而那手中书卷,也渐渐成为一本古朴而厚实的书册,随着下一位的承接,而变得更厚。

    而历史的脚步,也真正从这里开始。

    车轮滚滚,时代幡然变化,文化的集中,思想的集中,理念的集中,随着一个个先驱者的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神骁这一国号正式安落。

    青愈方所提笔,为历史与战争的结果。

    当他再转身,神白须已在他的最左,他静候青愈方,后者拱手,神白须还礼后提玉。

    祟火涂涂,王权崩乱,八联并一,天下皆白。

    统一的集合体,是代表着文化的差异不同,更代表理念的分歧,还有传承的参差。

    王侯世爵,袭而承之,纷乱之根,根深蒂固,天生有道,涂炭在民。

    众人拥戴新君,一代代上任,一代代统一,一代代谋夺豪取,争而必争,一代代分化,生民缭乱。

    母死儿悲,孝子不回,重投报业,季华寥寥,纷纷天下,一夜倾倒。

    全青复的崛起是一夜之间的,而他的一鸣惊人却是沉淀了数十年的谋划,尽管大器晚成,却并未老而昏聩。

    废旧立新,六尚分权,万列归一,择民为本。

    全青复让今后的世人看到,权力,并不一定就一定是如洪水猛兽般,掌握权力的人可以很有野心却也可以很有理智。

    而并非每一代的君王,都能同全青复一般,创千年基业做万世传承,而他所做的,是在神骁这一国家历史的第一页。

    现在,一张画卷已经琳琅满目,锦绣山河,万里延绵,有家国情怀,更有国破山河,有民乱,也有官僚的腐败。

    历史不是爱憎分明的,而是在后世人的提写之后他人评价的。

    可那评价并不能作为衡量历史的标准,而历史是滚滚向前的,所以人做什么,就不能纠结于后世人对自己的评价。

    而唯有目光向前者,才是真正于历史洪流之中不倒的梁柱。

    神白须所提,为纷乱的初始与原委,更代表着神骁历代传承的祸根与病灶。

    青愈方眉头渐舒,对于神白须的了解更加入木三分。

    他逐渐觉得眼前的神白须并非走蚣削山那班人所言,如果要在那些言论非非上加一些,青愈方认为,神白须更是一位政治家,一位思考者。

    他清晰的理解神骁的历史与传承的来源,不仅能看到好处,更看到了妙处。

    而最不止于此的,还是他总结了神骁历代王朝的病根,与沿袭至今不曾消弭的迂腐,那才是真正需要慧眼辨识的。

    青愈方再提笔,已是开元盛世。

    万邦来朝,天与共赴,其功辉辉,其绩煌煌。

    这个国家的历史来到了最高潮,也是一个最辉煌,最伟大的朝代。

    它的出现,真正致使神骁所在的位置立于神明之上,也自此开始,神明自此将不再出现在神骁人的认知中,他们只相信,人定胜天。

    而历史上所有的丰功伟绩,是不能依靠巧合的,它是不同的人付出不同的努力而形成的,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伴随着牺牲的。

    并非深明大义者才能被众人翘首以盼,同样具有颇深野心者也可以自立为王,历史是群雄逐鹿,是能者多享。

    随着青愈方的更进一步,神白须再提玉簪,步伐不急不缓。

    汹汹火起,大雾迷天,群民共愤,尔恨犹天。

    世族之乱接踵而至,时代来到了神骁最黑暗时代的一刻,人民与世爵的冲突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同样,更是阶级之间的跨越与翻转。

    天不生我,于民于史,侯不更师,乱世再投。

    当本来平于辛勤的人民置于压迫之中深久之后,迎来的便是最响彻天地的反抗,对于那些高高在上者的痛恨,已是碎于龈齿。

    由民众组织的反抗将整个神骁的历史推倒重来,神骁重新洗牌,民众真正的发声告诉这个国家的那些掌权者们,真正的权力,永远属于人民。

    而胆敢觊觎野心与贪婪者,会在世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迎接灭亡。

    历史,是抗争史,更是觉醒,是后人以证前人,是前人以祚后世,是凭借更是互相成就,而真正的公正,公平,公义,是需要鲜血争取的。

    而压迫所在之处,必有抗争。

    人不能丢失血性,就犹如脊梁不能弯折。

    看着那一幕幕,青愈方再皱眉,而神白须却已是收簪别于发后,笑对青愈方的疑问。

    青愈方没有急于询问,而是渴望在那长长的画卷中寻到答案。

    一卷画内,纷争与和平,更替与重建,鲜血与辉煌,皆是对比,而其中所执乱者,神白须尔,执和者,乃青愈方。

    “先生一笔一划皆是灾与乱,我以为,能担任骁卫所望重任者,必是以和为贵,以兴亡为重,以传承为延续。”

    “可眼下,我听到了抨击与怨言,看到了不忿与不满,更感受到了鄙夷与唾弃。”

    “先生以为的历史,如马踏泥泞,好似纸糊,愚以为,这太过绝对。”

    听闻此话的神白须只是一笑而过,他又拿出玉簪,神念一动,玉剑忽现。

    剑气悠悠,如鸣如籁,泽光湛湛,如青如萍。

    神白须以剑指横抹剑身,牵起一缕剑气,转而一握,顿时间掌心鲜血淋漓。

    那血滴落于剑身之上,竟凭空漂浮,神白须抬手一点,左右各一滴。

    “历史是辉煌的,同样也是鲜血淋漓的,历史有对有错,却又不局限于对错,历史尽在你我眼中,却又超脱于书外。”

    “就像这剑身之上的鲜血,一左一右,亦对亦错。”

    “青公子以为的神骁,是理想的,也是真实的,它的辉煌的确令人举目投望,然而世事皆有对立,而唯有这另一处的对立,才能真正显现其弊端。”

    神白须屈指一弹,剑身泠泠作响,那位于左边的血珠砰然溃散,而右边,却凝结如团,在不断的转化之中或角或圆。

    青愈方不解其意,正欲开口询问,可神白须的下一举动,却令他震惊不已。

    只见神白须掣雷猛的一击,两团不同状态的血珠顷刻间融合,在短暂的爆发之后,由红变白。

    那激烈的波动渐渐清晰,逐渐平稳一个真正的圆。

    嗡————

    可随着玉剑的颤抖,那白色的圆之中,却出现了一个黑点,转而愈来愈大,占有一半。

    此刻,黑白对立,而乍一看,此图同神骁道庭中的太极图极为相似。

    神白须将那太极推向青愈方,后者置于掌心。

    可当青愈方手掌稍微倾斜一些,黑就涂满了白,当他再想调整回来的时候,白就灌满了黑。

    他试了好几次,都无法保持黑白平衡,以至于皱着眉头,当他再看向神白须时,后者早已是一副早知会如此的神情。

    只见神白须提剑顶住青愈方的手背,那太极又重新平衡。

    青愈方恍然大悟,这才如拨云见日般。

    “权力,就像这黑白的太极,你若偏心,它便以黑侵白,你若怯弱,它便以白没黑。”

    “历史中,对,未必就深明大义,错,也未必就大奸大恶,而这其中的对与错,于事于人,归根结底应该纠结的,是其影响与善恶的出发点。”

    “你将那太极握于掌中,它便不再属于你,就如那权力,你若一味私心一味贪婪,势必物极必反,你若一味征求对错,它便颠倒,不复从前模样。”

    “唯有对与错的对立都立于平衡的状态,人们才能从这其中醒悟出智慧来,才能从这成与败的事迹中明智出做人做事的道理,国家又何尝不是?”

    神白须看向青愈方,他发问,青愈方则重新将那太极推了回去,神白须没有接下,它就那么立于空中。

    “可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预知历史与未来的走向,人更不可能违背秩序与法则,对与立,更不可能凭空存在,如此又何解?”

    青愈方所问,乃是其过程应该如何来。

    神白须只是笑笑,他拄剑而立。

    “那你以为这太极的前身又是什么?”

    青愈方眉头一挑。

    “是鲜血,往明了说,就是牺牲。”

    “历史的前进永远伴随着牺牲,或是人或是物又或是事,舍小为大,舍大为小,舍生取义,舍死求生,而有舍才会有得,可也有些时候,却又什么都得不到。”

    “它们这其中或有伟大的,渺小的,或有飘忽不定的,而其意义,都是为了向终点更靠近,而历史,也是如此前仆后继。”

    神白须看着青愈方,后者又要张口询问,而也在神白须意料之中,所以他后退抽剑,剑尖直指青愈方。

    青愈方这才真正恍悟。

    “而一旦历史轨迹倾斜,必定会有人以大义之名扶持,或惩戒,或消灭,这便是执剑者。”

    “而执剑者所代表的,乃是抨击,更是矫正,就如同权力置于谁手一样,这不仅仅需要不顾及对与错善与恶的立场,更需要不惧怕后世人的批判与指责。”

    “所以他的行为也是一把双刃剑,只有最明智的人才能做出真正正确的选择,而这种可能性有些时候却也少之又少。”

    “而这一切最终的答案,都归于一个终点。”

    青愈方似乎已经了然于心。

    “顺其自然。”

    而同时,这也是神骁道庭国教的最终意义,无为而治。

    青愈方拱手作揖,深深一鞠。

    神骁九千年,而道之一途,一教的传承却有整整一万年,它是神骁历史的源头之一,更是伴生神骁一路至今的根。

    所谓道之一途,其实也就是人,更是人的意志,和人在自然环境与秩序之中的地位和追求。

    说大点,是人对根本的探知,而说小一点呢,是人的一个追求与渴望。

    千年来,神骁历史中有数不尽的豪杰为了追求道之一途的极致而舍生忘死,他们的命运五彩缤纷,绚丽非凡。

    而神骁人也认为,一个人的最极致,并非是抵达他命运的终点,而是完成一项事业的终极。

    这所谓的事业,可以是自身的理想,创造的基业,开拓的道路,延续的传承,可以是大大小小成千上万个或大或小的理想,梦想。

    大至国家复兴民族崛起,小到耕田种地吃喝玩乐。

    在这个国家中,高尚者,如星群明月,而卑劣者,如泥中石沙,而真正赋予他们区别的,便是道的追求。

    音绕梁做梦也想不到,区区一个外来者,却如此奉行他们本土国家的原生宗教,竟能如此深刻的洞悉他们国家历史中的每一个或坏或好的分歧点。

    他如此沉醉这其中文化的洪流,感受着来自这个国家的汹涌历史,澎湃他的精神,淬炼他的意志,磨砺他的心智,砥砺他的决心。

    而她更不能理解的,是神白须作为一个罪犯,却拥有如此超乎常人的理解能力与逻辑。

    他绝对是一个拥有领导意识的执政者,可却将这份可贵的才华用于犯罪。

    因此她也开始好奇,这个男人的皮囊之下,究竟是如何的风景。

    抛去他血腥与冰冷的皮囊,那颗藏在这深处的那颗心,仿佛拥有着无穷的诱惑。

    而之后,开山行军已经再进望风山,形势虽然仍旧稍有窘迫,可对于二人的联手,再加上后部音绕梁的运筹帷幄,倒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尽管寡不敌众,可在阎罗剑鞘的加持下,斩龙人仍是站稳了脚跟,走蚣削山多众欲速则不达,也一时间犯了难。

    倒不是再无他法,只是那位守关手持拨筝的女子剑仙委实难以撼动,若非拼死,恐难以胜任。

    而至于川内,终焉组织的调查组已经退去,点朱砂也算少去一患,尽管十二众来势汹汹,却也并非束手无策。

    抽丝剥茧,点朱砂仍有对策之计。

    而随着一道令书的急招,再让神白须的目光放回了神骁川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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